赋长书在古战场里走了许久,等进了城,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人姓赋,他花了小半个月,在孤竹找了管吃住的活络。
等问完最后一户人家,整个孤竹城没有人姓赋。
赋长书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本来可以不再回颍川,但陈应忱与他有恩,更何况他没有家,去哪都一样,赋长书最后还是去了颍川。
回去的路格外漫长,赋长书没有快马加鞭赶回去,而是一路走走停停,他走了很多地方。
他路过灵寿,看见有人举着灵幡送殡,哀思痛哭的人很多,灵巫走在最前方,唱着赋长书听不懂的歌,西周人信奉事死如事生,赋长书与他们背道而驰。
他路过原阳,在河水边看见一座玲珑古塔,那里有冷峻清贵的文官结伴而行,吟诗作赋。
后来他路过丰京城,没有进城,只远远地眺望了一眼那座权利与政治的中心之地。
他离开时,有一辆马车从身边驶过,车檐上的铜铃泠泠作响,驾马的人是一位白衣剑客,恣意浪荡,他听见对方大喊车中人的名字,赋长书侧过身避让马车,漫不经心往窗里投去一眼,没见到人,只闻到一股淡雅的香,他听见车里人笑盈盈的声音。
好六哥。
是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
一路上他见过了许多人,赋长书变得更加沉稳,心胸也开阔许多,他乘船逆流而上到了渝州新都。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却见三伏天里有学生仍然坚持去学堂,一打听才知,渝州新都没有大型学宫,各处却有很多小型学堂,平民百姓都可以上学,颍川现在也有学堂。
赋长书心头一动。
拿着书卷的男人说,看着你正是该读书的年纪,怎么到处闲逛,身边还没有家人?
赋长书摇摇头:“家里不准我读书,先生,读书有什么好?”
那男人咳嗽起来:“你去了许多地方,那些地方好玩吗?”
赋长书点头。
形形色色的人,千变万化的城池山川,西周很大,每一处地方都有说不出的美与趣事。
“好玩。”
“那这个好玩肯定是因为你遇到过不好玩的地方,有了对比,才能感受出来。小友,”先生说,“读书,就是让你能感受到自己从愚昧无知到学无止境,从狂妄自大到虚心瀚海。让你明白为什么存在对比,又怎么去减少当中的落差。”
赋长书哦了一声:“那先生你明白了什么是落差?怎么去减少落差了吗?”
那病秧子拍了拍赋长书的头顶:“回去找个学宫念书,如果你的家人不准你念书,就来找我。”
赋长书回了颍川,陈照邻大半年不见他,也没派人找他,见他全须全尾回来,如见鬼神,整日泡在佛堂里和僧人们一起念佛,他儿子更是瑟瑟发抖,知道谎言被撞破不敢来见赋长书。
赋长书没能去学堂,但从陈照邻儿子那里趁机拿到许多他不要的书,他不用颍川家看管,在学堂里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边学习边生活。
就这么又活了六年,这一年颍川来了许多陌生人,到处打听外地来的孩子,赋长书看在眼里,灌醉了陈照邻儿子,从他口中知晓陌生人在找的人八成是自己。
陈照邻又不准他去学堂了。
赋长书出行一直有人跟随,后来陈照邻说他身弱需要补药,逼赋长书喝药。那药灌下去赋长书就浑浑噩噩,四肢无力,他吃过一次就不敢再吃,东躲西藏,跑了几次,又被抓回来。
陈照邻忍无可忍,直言要把他送到丰京,献给成王,他就被戴上锁铐,押上了夜航船。
他不知道怎么上的船,又到了哪里,只困在船舱里,随着浪摇摆,几次想要作呕,又忍下来,用刀片在桌上刻正字,计算航程。
随行的人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药,赋长书大半时间都在昏迷,偶尔醒来,他从船窗看出去,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高峡,澎湃的浪花。
再一次醒来时,他听见屋外有人在说话。
赋长书头痛欲裂,几乎是滚下床,抓着椅子爬起来,他想要求救,等走到门边,听清外面有两个人。
一个在求饶,一个在安慰对方。
笑盈盈的。
赋长书总觉得在哪听到过相似的声音。
他打开门,那人也转过身。
濯濯若春日柳。
年龄看上去比他还小,肯定不是看管自己的人,他需要引起对方注意,好求救,赋长书盯着他,生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