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梢公又问:“神仙足迹不定,怎么快入冬时节就到了此处呢?”
宋献策一笑道:“八月间风闻陕西巡抚孙传庭于咸阳西北血战四昼夜,生擒了大逆贼‘闯王’高迎祥,欲往北京献俘。我久闻其名,就西来潼关想亲眼见一下那高迎祥到底是什么模样,竟然在一年前在凤阳把明皇陵和龙兴寺都一把火给烧了!”
“我们家乡早就传开了,说那高迎祥身高丈八,腰有十围,眼若铜铃……”我甚至都不知道高迎祥是谁,但为了打消他们的疑意就故意装做幼稚道:“孙传庭更是天上雷神转世,施出‘大雷神伏魔神通’,苦战之下才把他降伏了……”
果然三人听了俱是大笑。
“荒唐孙传庭进士出身,又哪裡会什么伏魔神通了?”宋献策摇头苦笑著:“不过孙传庭谋略过人,可比先前的大白痴陈奇瑜厉害多了!”
“哼!要是闯王进豫,我也从贼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刀杀人,大鸡吧玩女人可比现在这样赖活著强上百倍!”那大汉也忿忿不平道。
虽然船在河心老梢公还是吓出身冷汗:“孽子!就会胡说八道,做死吗?”
他急欲岔开话题便道:“宋神仙想来也劳累了,就请进舱歇息片刻吧。”
这回又轮到我一身冷汗,急忙阻止道:“家姐山野村姑,又在病中,怕生的紧……”
宋献策就爽朗笑道:“进什么船舱?我们老相识了,许久不见,就在这船尾谈论天下才好呢!”
虽然我对他们说的话全是一知半解,却完全勾起了好奇:“那高迎祥还真是好生了得!”
我又问:“他既然都已被擒,国家怎么还会危如什么卵?”
“国家之消亡,又岂在日夕之间?”宋献策歎息向一个少年解释,还不如说是一展心中鬱闷:“神宗皇帝懒惰而敛财,近四十年不上朝,光宗即位便误服红丸而崩;熹宗闇弱,宠信魏阉,把个江山就搞个支离破碎!”
他仰天长歎:“这么搞,铁打的江山也是保不住的!”
老梢公接道:“听说当今圣上就年轻有为,喜读书,又不好女色,堪为中兴之主!”
宋献策苦笑:“当今暴烈刚愎,反覆无常,斩杀大臣,自毁长城。天下间如今东北崩溃,已不复为国之所有;西北糜烂,贼匪丛生大局如此,纵是唐宗宋祖重生,又有何策?又有何用?”
我长到这么大才头一回意识到周围环境是如此之艰难险恶:“那那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他就摇头歎息:“生逢乱世,也是苍生之大不幸。人命有如草芥,大家好自为之吧!”
一时间我们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沉默半晌那大汉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了也不甘心!听说高迎祥手下大将李自成近日已号‘闯王’,不唯本人,手下刘宗敏、刘芳亮、李过皆是绝顶高手,武艺过人。帐下人材济济,高手如云,声威远扬,已不下于昔日高迎祥!”
我看他父子两人抱负非凡,谈吐异常,怎么也不像寻常的渡口船夫。
就疑惑地问:“老丈和这位大哥恐怕也是江湖中人吧?怎么在渡口做起了平常船夫?”
“哈哈!”宋献策大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那老船夫可是当年黄河上第一条好汉‘河中狂龙’黑遇龙,虎父无犬子,那大汉就是‘过天魔星’黑虎星,杀人不眨眼,小兄弟这回可是上了黑船啦!”
我大吃一惊:“你们都是成名英雄,不会打我这样的小毛孩子的主意吧?”
“什么狗屁成名英雄?”老梢公摇头苦笑:“自从十几年前我‘黄河帮’被华山那个伪君子华无讳联合六大剑派给挑了以后,老朽早已心灰意冷,只有在风陵渡过风烛残年啦!”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你还是毛孩子?刚才在舱裡把天下十大美女排名第七的华山‘百花羞’都给破瓜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呢……”
“什么?”宋献策也是一惊道:“这个小孩子?你这老家伙怎么不阻止?”
老梢公眼睛望天冷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阻止?当年那伪君子华无讳慕我妻美貌,竟以诡计害得我家破人亡,如此大仇十馀年未尝得报,食不安,夜不寐。今日看到报应上门,老朽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心中暗叫好险,眼珠一转急忙道:“小子愿献出那‘百花羞’沐月香,任凭老丈处置!”
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黑遇龙勃然大怒:“放屁!我顶天立地一世英名,岂会在一个妇道人家身上报仇?”
他看了一眼宋献策:“老夫开始如何知道那女娃娃却是华山的‘百花羞’?后来你们在舱中细语时我才晓得,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来不及啦!你小小年纪便已如此狡诈,作奸犯科,本当一掌毙了……”
就吓得我魂飞魄散,只想跳河逃生,却听他接著道:“不过听你话语中也是一个饱经不平坎坷的小孩子,愤世嫉俗下也很对老夫的脾气,真恶人可比世间的伪君子强得太多!”
“小兄弟以后要如何对待那‘百花羞’沐姑娘呢?”宋献策见我低头不语,就苦口婆心道:“佛日‘五百年修得同渡’,今日我与小兄弟也算是有缘人,如今天下大乱,又有几人能够倖免?苍天既已无情,我辈又怎能更加助纣为孽?”
他负手观天,蔚然长歎:“人生如梦,总是被善恶夹在其中。就像现在的小兄弟,善在心底蒙蔽,恶在手中张扬……”
我脸一红急忙把手中钢镖藏于怀中心裡吃惊:“这个宋矮子貌不惊人,其实厉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在滚滚浊浪中他的声音却还是那么苍劲挺拔,一如他的梦想抱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他看著我道:“只愿小兄弟以后行事为人,能不时想起在下的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