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落急雨,清泠泠的落了半夜,天际渐褪去暗沉色,彻底亮起之前,有消息传进建业祁府。
崖远处林中寻到了祁清宴当日穿过的官服,残破不堪,经了风吹日晒,其上鲜艳绯红已经褪为黯淡的红棕。不远处野兽洞穴旁零零散散有骸骨。
林中吃人的兽类不断,怎能寻到完整的人。
这么久没找到人,或多或少有了不幸的猜测,但一直没见到,还是怀着一丝侥幸。
乍然闻此惨状,寻常亲人受不住,一直对祁清宴心怀有愧又偏疼他的老夫人更是受不得,闻讯悲痛过度以至惊厥,祁府乱做一团。
宫中派来的御医围着,给老夫人连着灌了几大碗吊命的药,嘴里含着人参片。隅中之时,老人家才勉强睁开眼睛,喘着粗气儿。
一双眼浑浊发木,没了精神头。
祁家除了还没得到信的二房,都聚在这里。
祁观岚伏在老夫人身边哭泣不止,曾经的骊,如今的关山风,起事有功已成了中郎将,足矣来娶她。
来日,阿濯有名正言顺的父亲,不必被人瞧不起。
她自知亏欠了祁清宴,血脉相连的亲人,心本来便疼,疼爱她的母亲又这般模样,整个人哭成泪人模样。
祁观颐跪在祁观岚身边,他亦难过,祁清宴说阿泠不是他的孩子,那他只剩清宴这么一个孩子了。
早间闻信还曾亲眼去见,正是他入宫当日穿的衣裳,还有他身上的玉佩饰物,错不得。
子嗣缘浅。
他此刻忍着伤痛,劝着老夫人:“母亲,是清宴命浅,母亲还有子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家都要母亲照看,母亲不能倒下。”
老夫人眼角淌着眼泪,干枯发白的嘴唇翕动,旁边的祁观岚听着老夫人在重复说着,造孽,造孽……
“母亲,母亲!”祁观岚扑过去,攥紧母亲的手。
如何能不可惜?
明明熬过被废帝针对,最艰难的日子。清宴,祁家的清宴,圣上友人,从龙之功,又有帮扶其微末之际的恩情,来日官途坦荡。
老夫人总是追忆从前的好,到了光复沈氏时,又舍不得最孝顺的子孙。若知要以他性命来换,不如一家团圆阿。
她嘴里喊着:“阿质,阿质,到祖母这里来,不听你父母的话,他们偏要送你走!”
祁观颐愧疚低头,大夫人面色苍白如纸,被她的嬷嬷扶着,满脸是泪,早生半头白发,憔悴不已。
她活到如今全靠着儿子撑着,骤然又失子,颤抖的唇说不出一句话。
“血脉断了,阿质还没娶妻,可怜,我可怜的阿质……”老夫人听不进任何劝她的话,满心都是她的孙子。
老夫人的大丫鬟听荷,站在在主子们旁边,满心难过,也默默抹着眼泪,她和老夫人相处多年,感情自然深厚。
听见外面叩门的响动,她看着内里主子哭的哭,沉默的沉默,转身去开了,见是琅玕院的青娥,顿时低声道:“青娥?你来这里做什么,老夫人见你又要伤心。”
赶来的青娥利落道:“快去内里通禀,我有要事要同老夫人说。”
听荷知道青娥素来有分寸,没多问,转身去报了。
听说是琅玕院的青娥,听到熟悉的名字,老夫人不再说话,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祁观颐做主,“让她进来说话。”
青娥一进来,就跪在中央,“奴婢要禀有关三娘子的事。”
三娘子。这个称谓又像是把刀,或深或浅扎进人心里,祁家人都听说了宋家来认女儿的事,老夫人也知道了,此刻想起祁泠,又是一声叹息。
关系极好的兄妹,祁家一个也没留下。
青娥低头,叩头道:“郎君之前同奴婢说过,三娘子……已有身孕,郎君身边许多人,沉弦、贡家兄弟都知晓此事。”
此话犹如惊雷,老夫人听后麻木的脑子都没转过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夫人,猛然站起来,她早便觉得两人有异,“是清宴的孩子!?”
青娥应是。
祁观岚不说话,她也是早就知道了私情,只有祁观复惊得都木头桩子似的不动。
老夫人都顾不得孩子是怎么来的了,一心就是孩子,她的阿质留了血脉!扶着床沿起身,拽着祁观岚的手,喊着:“快!快带我去找阿泠。”
“母亲,你病着去什么?让他母亲去吧。”祁观颐劝也无用,老夫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决意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