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许怀揣着那个几乎要将他灵魂灼烧出洞的秘密以及一身在寒夜中浸透的冷汗几乎是踉跄着逃回了回春堂。
夜色浓稠如墨将姑苏城的断壁残垣和尚未散尽的死亡气息一同包裹。
唯有回春堂门前悬挂的那盏昏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投下一小圈微弱而温暖的光晕,如同茫茫苦海中唯一的孤岛。
他扶着冰冷的门框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奇异地让他狂跳不止的心脏稍稍平复。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阴影里贪婪地呼吸着从门缝中透出熟悉的苦涩药香。
这味道让他想起林大夫絮絮叨叨的叮嘱,想起初霁那双清澈担忧的眼睛,更想起里间病榻上那个苍白而安静的身影。
这一切构成了一种虚幻的安定感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阴谋与血腥的真实世界。
他不能就这样进去。
此刻的他心神激荡,面色想必苍白如鬼,眼神中恐怕还残留着面对那个人时的惊悸,以及触碰那幅禁忌画卷时的心虚与恐惧。
这般模样,如何能瞒过陛下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需要时间,需要将这惊涛骇浪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又一层的冷静与恭顺紧紧包裹,绝不能泄露分毫。
那不仅仅是关于宫中手段的骇人情报,更是关乎他自身存亡、乃至整个秦家命运的、绝不能见光的私密。
他强迫自己先绕到后堂,找到正在昏暗油灯下核对药方的林大夫。
老大夫花白的头发在灯下愈发显眼,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秦卿许尽可能用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松的语调,将昨夜探查的结果做了禀报。
他隐去了那幅图引发的惊心动魄,只重点强调了那位和蒋同走得近的人矢口否认制造鼠疫但却透露出关键信息。
有人趁灾散毒手法阴损高明,疑似与宫廷流出的某些秘药有关。
林大夫听完,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抖,老脸瞬间煞白,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连声音都变了调:“造孽!真是造孽啊!”
“若真如此,这…这人心何其毒也!简直是……是要将这江南道变成修罗场,是要将陛下……”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连连摇头,发出一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脊梁的叹息。
秦卿许看着林大夫的反应,心中那份寒意更重。
连这位见惯生死的老医者都如此惊惧,可见此事之严重,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他安抚了林大夫几句,叮嘱他暂且保密便退了出来。
他在院中冰冷的石阶上坐了很久,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寒露浸湿了他的衣襟才感觉那狂乱的心跳和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晨气整理了一下衣袍,努力让脸上恢复平日里的沉稳,这才转身,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云初见休憩的里间。
屋内烛火已剪过灯花,光线比夜间明亮了些。
云初见已经醒了,半倚在垫高的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墨发未束,松散地铺陈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上好的白瓷,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初霁正跪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他喝着温热的稀粥。
他的动作很慢,每咽下一口喉结都会轻轻滚动,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带着一种易碎而宁静的美感。
见到秦卿许进来云初见抬了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仿佛昨夜交代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并未期待会掀起多大波澜。
秦卿许垂首趋步上前,在离榻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行礼。
他尽可能控制着呼吸和语速,用清晰而简洁的言辞,将昨夜探查的经过和老者供述重新禀明了一遍。
他刻意强调了疑似宫廷手段这几个字,说完后便屏息凝神,垂眸盯着自己靴尖上尚未干透的泥点,等待着天威降临。
云初见静静地听着,慢条斯理地咽下初霁递到唇边的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之类的寻常汇报。
直到秦卿许说完,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