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没有答话,从惶恐的情绪里面把自己抽离出来,缓慢地躺下去,努力忽略身体的反应,强迫自己陷入睡眠。
但是她一整晚都没有睡着,那种难以平复的身体不适,让她的心从惶惑纷乱的不安到隐约察觉的悲哀。
李泽第二天没有回来,徐直去问李正己,“能不能找两个僧尼来陪我,我有点睡不着,心里很烦乱,觉得也许有了他们的陪伴,我会好一点。”
这不是什么难事,宫里有好几处寺庙,里面多的是供职的僧人尼姑,李正己去征询了李泽的意见,当天就找来两个尼姑。
她们算不上年轻,看上去慈悲而庄严,有一番高贵温和的气度,那是常年吃斋念佛,又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有的,这一点可以把她们跟民间的僧尼区别开。
李正己没有告诉她,这两位尼姑其实是李家的两位公主,按照辈分,李泽还得称呼她们一声姑母呢。
李家有许多出家为尼,或者舍身当女道士的公主,天宝以后,天下大乱,很多公主的婚事被搁置,或者自愿放弃世俗婚姻,这种情况就变得更为普遍了。
两位公主和蔼地询问徐直,“娘娘需要贫尼做些什么?”
其实陛下已经召见过她们,告诉过她们需要做些什么,依陛下所言,眼前的这位娘娘,是一个十分“顽固不化”的女人。
“对待自己的弟弟,有很悖逆的情感,而且极其执拗,屡教不改,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她把这些杂念驱除。”
“让她不再执着于那个男人。”
陛下提起她,真是痛心疾首。
徐直一点也不知道背后的事情,她很真诚地向她们表达了自己的顾虑,以及对自我的厌弃,至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厌弃,她羞于开口。
她喃喃地请求两位僧尼:“我觉得我的身体不安宁,请帮我变得安宁。”
两位僧尼遂跟她讲经。
令她们感到诧异的是,这位娘娘的悟性很好,而且很聪慧,通情练达,她似乎对佛经有一番自己的体悟,不过她自己不知道,只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
有些话,出自开元天宝年间,在长安负有盛名的高僧“慧施”。
慧施已经圆寂了。
就像她死去的过去。
第42章西内(八)我喝的药里面是不是误放了……
徐直的悲哀不是为了跟阿回的感情,是另一桩事情,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如李泽所言,身体上渐渐对他有所依赖,这让她无法忍受,她想让僧尼们帮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
她与两位僧尼相对跪坐,虔诚地请求她们:“我被往事折磨得苦不堪言,一想起过往的蛛丝马迹,再跟现实连结起来,两种相悖的感情在我身体里面作祟,我经常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请帮帮我吧,大师,我需要想起来过去的所有,这样我才能从容应对眼前的一切。”
两位僧尼向她询问困扰她的心事的前因后果,徐直问不能答,她要怎么告诉别人,自己身体奇怪的变化,她羞于启齿。
外面又到了黄昏,夕阳穿透白色的墙纸洒进来,长长的素色衣带逶迤拖地,半挽的青丝在穿堂风中迤逦,徐直沉吟不语。
她犹豫为难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很微妙的变化,我说不清楚,我就是想记起来过去的一切,我想理清思绪,我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模模糊糊,全部的事情脱离掌控,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像一个被人操控的动物。”
她哽咽流泪:“我想我的弟弟,我弟弟叫徐回,我想他,想跟他在一起。”
“但是他不在这里,我就在等他回来。如果他在,他就会帮我引路,跟他在一起我是快乐的。”
“现在……”她抹了一下眼睛,突然警觉道:“你们关心我,是因为陛下要你们这么做吗?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你们会说给他听吗?这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后果。”
左边的僧尼,眼睛下面有一颗瑰丽的泪痣,她和蔼道:“我们有一颗关爱世俗的心。”
右边的僧尼,音色更为沉缓严肃,她不失礼貌地说:“我们应该为每一位施主保密。”
她们的真诚让她感到心安,她暂时选择了毫无顾忌,她又重复先前的话:“我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我跟徐回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抛却世俗的眼光,我以为我可以选择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去爱他,”
“我可以毫不犹疑地告诉别人,我爱他。”
徐直问她们:“大师觉得我这样做会显得不对吗?”
左边的僧尼轻轻摇头,右边的僧尼颔首,她们表达了同一个意思:“没有不对,从你的立场来看,是正确的。”
“如果没有妨碍到别人,世俗对你们无可指摘。”
问题就在这里,李泽一直拿这一点当做罪过,反复叩问她,总是指责她,她很想知道自己碍着他什么了。
“但是陛下说,我这样犯了罪,我对他不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