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宋宅香凝的闺房里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这一日正是香凝出嫁的日子。
香凝坐在妆台前,身上已穿好了大红嫁衣,一位喜婆正小心翼翼地为她绞面开脸,嘴上还念着祝福夫妻和睦子孙满堂的吉祥话。
承远侯夫人、朝华、陆婉音一早就到了,如同娘家人一般来为她添妆送嫁。
“这一对赤金点翠的金步摇,是当年我出嫁时母亲送我的添妆,今日我将它送与你,望你与郎君琴瑟和鸣顺遂安乐。”承远侯夫人的声音中有些许哽咽,她是真的把香凝作亲生女儿看待,盼她日后顺遂莫再受流落之苦。
朝华送的是一把由名家打造的匕首:“怀瑾是很好的人,一定会好生待你。但人活于世,纵有他人庇佑,终不及自身有护己之力。这匕首轻便小巧却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女儿家用最合适不过。愿它助你斩断过往泥沼,往后皆是康庄坦途。”
陆婉音虽与香凝相交不深,但也算隐约见证了香凝这段姻缘的不易,送了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祝福她日后婚姻美满再无波澜。
香凝心中感动,又见满目所视皆是喜庆耀眼的红色,更觉心神激荡。
她真的要嫁给方怀瑾了。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拥有许多许多的祝福,许多许多人的关心,再也不是扬州商人府里任人打骂欺凌的卑贱女子。
往后日子安稳,前途光明。
妆成,喜婆将那顶沉甸甸的凤冠安置在已盘好的发髻上。缀满珍珠宝石的冠子,颇有重量,让香凝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她抬眸看向菱花镜,只见镜中人一身华服美饰,雍容秾丽,比那日试婚服时还多添了几分喜气和华贵,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油然而生。她不禁去想象方怀瑾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会觉着奇怪还是惊艳?
吉时将至,迎亲的乐声由远及近渐渐热闹起来。
朝华早已按捺不住,跑到门口向外张望,还时不时兴奋地向屋内转述。
“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怀瑾今日好俊啊!比当日进士登科时还要潇洒得意!只是我瞧着他下马时,手有些抖,不会是紧张吧?”
“宋大人拦在院门口让怀瑾做催妆诗,怀瑾一口气做了五首,看那样子很是迫不及待要见新娘子了!”
“沈愈那厮净出歪主意,居然趁宋大人不备,带着迎亲队伍闯进来了!”
香凝听着朝华声情并茂的转述,脑海里简直可以想象出方怀瑾身着红袍丰神俊朗的样子。
承远侯夫人将遮面的喜扇递给香凝:“吉时快到了,去吧。莫怕,你今日很漂亮,一定是京城里最美貌端庄的新妇。”
香凝闻言如同吃了一枚定心丸,她点点头接过喜扇,行礼拜别承远侯夫人。
“吉时已到,该上轿了!”宋远杰一脸喜色地走进来,作为名义上的兄长,此时应由他负责将香凝背出门送上花轿。
宋远杰看了香凝一眼,并未再多言,只是在她身前俯下身去。
喜婆和丫鬟们将香凝扶到宋远杰背上,宋远杰背着她走出房门穿过庭院,走向宅院外面那顶精致华丽的轿子。
即将到达轿门前,宋远杰突然开口:“方大人为人端方,是极好的郎君。但世事难料,若婚后有不如意,莫委屈自己,宋家是你的娘家亦是你的倚靠。”
香凝没有想到宋远杰只是做了她一回假兄长,却也如此关心她,心中感动。她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兄长,香凝记住了。”
宋远杰将香凝送入轿中,轿帘落下,花轿被稳稳抬起,向着她熟悉的方宅前行。
香凝望着轿中的满眼鲜红,听着轿外震天的鼓乐声和街道两旁驻足的人们的议论声,对于她即将要嫁给方怀瑾这件事有了更确凿的实感。
她不自觉地望向前方,虽然有轿帘遮挡她并看不见,但她知道在不远的前方,方怀瑾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迎接她去往属于他们的崭新的生活。
从宋宅到方宅,走路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但香凝觉着她在轿中等待的时光比三秋还长。
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等待这么难熬就不要举办如此繁琐的婚礼了。
比起尽快见到方怀瑾,和方怀瑾在一起,有没有被世俗认可见证,有没有穿过一次凤冠霞帔,她突然觉着都没那么重要。
终于,花轿缓缓落下。轿帘被掀起,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进来停在她面前。
那是方怀瑾的手,顷刻间香凝心中如有鼓锤忙不迭地把手递过去。
方怀瑾的手很热,包裹住香凝的,将她最后一点不安也驱赶殆尽。
他牵着她缓缓走出轿中,明亮的阳光、铺天盖地的锣鼓声和祝福声一瞬间将她包围,她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她。但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只有兴奋,快要溢出来,盛大的能将她淹没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