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郑重地说,“东方医学的独特智慧,尤其是在治疗心身联系方面…值得全世界关注。”
李道一平静地受了这一礼,没有谦让,也没有倨傲。他只是微微颔首:“医道无疆。愿有所益。”
晚宴结束。灯火阑珊。
医院后门小花园的长椅上。
李道一坐着。旁边是刚下班的马金花和她的丈夫老刘。
马金花手里拿着个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嘴里絮絮叨叨:
“…道一娃子,你是不知道,老刘他们工地上那个老王头,这两天老寒腿又犯了,疼得首哼哼!我寻思着你上回给老刘弄的那药酒挺好使,就倒了一小瓶给他抹抹,嘿,你猜怎么着?抹了两回,他说松快多了!非让我谢谢你!”
老刘憨厚地笑着,手里捏着个旱烟袋,没点。
“还有啊,前街开小卖部的吴婶,她那孙子,不是总闹肚子吗?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我跟她说,让你给瞧瞧,她还不信!说你这太年轻…哼,赶明儿我非拉她来看看不可!让她开开眼!”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暖暖地洒下来,给花园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树叶的影子斑驳地落在李道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褂上。
马金花絮叨完,看着李道一安静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蒲扇也不摇了。
“道一娃子,”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心疼,“又救了那可怜的闺女一遭…累坏了吧?瞧你这阵子,人都瘦了点儿。可得好好歇歇!人是铁饭是钢,光顾着救人,自己身子骨也得当心啊!”
李道一听着马金花絮絮的念叨,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
他没说话。
只是微微抬起头,目光越过医院高耸的围墙,投向天边那一片燃烧得正烈的晚霞。
霞光如火,映在他深邃平静的眼眸里。
小花园里,只剩下马金花絮絮的叮嘱声,老刘偶尔吧嗒一下没点着的旱烟袋,还有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属于红尘的喧嚣。
道一斋的招牌,在合川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挂着。
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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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松山寺,人头攒动。
檀香的气味混着初秋微凉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大雄宝殿里,鎏金佛像低垂着眼,俯视着蒲团上叩拜的信众。木鱼声笃笃地响,单调,持久。
李道一站在殿门外的石阶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格格不入。他微微仰头,看着殿角飞檐切割出的那片灰蓝色天空。神情平静。
旁边,刘夏踮着脚,好奇地往里张望。她穿着浅粉色的护士服外套,在灰扑扑的人群里像朵刚开的小花。
再旁边,是欧阳自奋。
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面前支着张折叠小桌。桌上铺着宣纸,镇纸压着。他捏着支小狼毫,对着摊开的《道德经》,一笔一划地抄。手腕悬着,动作僵硬。
这是寺庙的抄经处,方便信徒抄经做功德的。
不过旁边的香客,抄写的都是《阿弥陀经》、《心经》等佛教经典,在寺庙里抄《道德经》的,怕他欧阳自奋是第一个。
“道可道,非常道…”他嘴里无声地念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上,亮得刺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憋屈的。
李道一让他抄经,说是磨性子。一百遍。
“李大夫,欧阳医生写得真认真。”刘夏小声说,有点佩服。
李道一没回头。“静心,是医者的根本。心浮气躁,断症如盲人摸象。”
欧阳自奋的笔尖在“名可名,非常名”的“名”字上顿了一下,洇开一小团墨迹。他深吸一口气,腮帮子绷紧了。继续往下写。那身精英西医的傲气,被这方寸宣纸和蝇头小楷困得死死的。
殿内的诵经声嗡嗡地响着。
突然,一阵笑声插了进来。
“咯咯咯…咯咯咯…”
声音不大,尖利,突兀。像玻璃珠子掉在青石板上,碎得满地都是。
诵经声停了。
木鱼也顿了一下。
“咯咯咯…哈哈哈…”笑声更大了些,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癫狂劲儿,在庄严肃穆的大殿里横冲首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