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的人好像早料到她会来似的,冲她招了招手,和蔼地笑道:“来,南珂,坐。几年不见,都已经是个大人了。”
说话的正是丰老,公司里德高望重的老臣。父亲去世后她只在灵堂里见过丰老一次,南珂一直觉得能跟父亲并肩作战的人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人物,所以从小她对丰老更多的是敬重,并且从心里对这个长者感到畏惧。
“丰伯伯,冒昧打扰您了。”
丰老笑着摇头:“哪里的话,你也算我半个女儿嘛。如今你爸爸去世了,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不能算是打扰。”
南珂的手指绞在一起,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久才开口问:“伯伯……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坐在自己对面的丰老半眯着眼睛看她,更多的却像是在审视:“怎么,南城没有告诉你吗?”
“我希望能由伯伯您亲自告诉我。”
她问过顾南城一次,当时的他保持沉默,也就意味着即便她再问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得到答案。就是因为她太了解顾南城了,才会觉得那个人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脑溢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南珂,你也知道你爸爸平时血压就高,这几年因为忙于公事,病情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抢救无效,南珂,节哀顺变。”
脑溢血……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你觉得呢,南珂,还是在你心里一直觉得是有人故意害死了你爸爸?”
南珂没说话,丰老又兀自开口:“南珂,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一个人必须学会向前看,有些事只能独自承受。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公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我只能说,你父亲去得很安详,除了你,他没有任何放不下的。所以就算是为了你父亲,你也要好好活着,哪怕活得并不尽如人意。”
这番话别有深意,是警告抑或是威胁?如果真的只是脑溢血而已,那为什么顾南城会沉默,为什么丰老会说这么一长串话告诫自己?就连这个曾经属于南家的公司都到处散发着诡异的气氛。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蓦地看向丰老:“现在的掌事者,是顾南城吗?”
丰老靠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这个女孩看。即便是一个再无害的女孩,日后若长出利爪也会成为一只鹰,南珂从小就跟那些富养的千金小姐不同,她不娇气,也没有那种矜贵,她身上的那种气质,是完全可以比拟男人的。
他握了握手里的拐杖,问她:“你觉得除了顾南城,还有比他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吗?何况,你父亲临走前亲手将印章交到了他手里,他会是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南珂,你必须相信他。”
相信……那个将她所有信任践踏在脚下的人……亲手把她赶走的人……她爱着的人……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顾南城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南珂愣了足有五秒,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旁边的安全楼梯。她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这些年,原来自欺欺人比两两相忘更加残忍,她欺骗自己他还在身边,她欺骗自己那些遥远的回忆是他留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顾南城心里的那个位置是属于自己的。忽然便觉得自己错得离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就像丰老说的,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那么她爱他,十余年来,是对又或是错?
她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走到一楼,不想那个自己避之不及的人正慵懒地靠在门口,堵住了她出去的唯一去路。他眉心微微蹙着,见了她,挑挑眉,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所有浮生里万千的面孔,我只喜欢你。南珂看着他,最终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跑?”他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其实早在她踏入公司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然而她找的人却不是自己。
顾南城无法分辨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仿佛自己一直笃定认为被关在自己编织的笼子里无法逃跑的鸟儿忽然飞走了,那种怅然若失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南珂从刚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她走近他,看着他眼里倒映出的自己,显得那么无力而苍凉。她微微踮起脚,撞上他的唇。他的唇一如记忆里那般冰凉,她笨拙地吻着,到后来渐渐转变成撕咬。顾南城扶住她的腰,双眸微眯,转被动为主动。两个人的呼吸凌乱地交缠在一起,身体紧贴着,毫无缝隙,却掩盖不了这八年的空白和分离。
他像是一只渴望已久的困斗兽,狠狠地吻着她,嘴唇流连至锁骨,留下深深的吻痕。直到脸上忽然有一丝冰凉划过,他才蓦然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泪流满面。
南珂无声地哭着,对顾南城,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她爱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笃定自己爱他,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冰凉的手与自己的手交握,十指紧扣。
“南城,只要你说,我什么都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顾南城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她鼓足勇气的表白只是为了不给自己后退的路,但这样的南珂,他当真要不起。
他笑了起来,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摸上她的发丝,声音渐渐变柔:“买好机票没有?什么时候回米兰?”
血液仿佛一瞬间变得冰凉,南珂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被人当成了笑话看。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在意料之中,偏偏仍妄想是自己的猜测,她的顾南城,终究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而那条路上,没有她。
“过几天。”她低着头回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牢牢地记到心里去,“南城,我心里的顾南城,究竟去了哪里?”
顾南城嘴角的笑几近僵硬,然而却不得不这样微笑着面对她。在所有的黑暗低潮中,他早已学会用笑去掩盖所有的事实和真相。
南珂,如果你我必须要有一个人留守这里,那么就由我来承受这些好了。这是现在的顾南城唯一能给你的承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南珂自己也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再相信别人,即便是和父亲并肩作战多年的丰老的话,都让她觉得漏洞百出,丰老的话听上去似乎十分合情合理,可问题就是太过合理,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她去了一趟医院,向医生要了一份父亲的病情总结,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骗局,那么医生定不会说实话。
可就是这份病情总结,彻底让南珂的心凉了。
脑溢血……可是医院的病情总结上并未说及父亲脑中有淤血或者肿块,甚至在上面的照片中连一处阴影都未发现,这样的脑溢血?她看着看着,浑身颤抖起来。丰老为什么要骗她?顾南城为什么面对父亲的死因要选择沉默?如果这不是一场意外,难道是有人精心为之?换言之,她的父亲并非死于事故,而是谋杀?
南珂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就如同一个人站在孤岛上,伸出手,却触不到彼岸。而从小相依为命的那个男人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神情淡漠地看着她兀自挣扎。为什么那么多年的相知相守,会变成日后的冷漠相待?
她的顾南城,终究随着时间遗忘在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