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大公子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命了。”
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命了。
三个月!
三个月!
这苍老的声音,哀叹的声音,就像那荒山之上的古钟,被疯乱而癫狂地撞击着,一声一声,碎进每个人的心底。
云翩一听,眼泪哗地便涌出眼眶,可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好拿手把嘴巴捂着。前一刻他还在和她说,你的笑容比咱们府里满园春花开遍的时候还要美,你应该多笑。是啊,她也想听他的话,露出最甜最美的笑容给他看,可是,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此刻她已经哭成泪人了。
大夫见众人脸色沉痛,叹气道:“老夫对心疾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开出护心的方子,你们每日按时喂大公子服药,或许可以暂时稳住病情。这段时间大公子切忌操劳,须得多加休息。还有,不可急躁,不可受到太大的刺激,否则,只怕随时会病发猝死。”
李若伶听了大夫所言,在心头默念一遍,已是牢牢地记着,满屋子的人,还数她最沉得住气,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只有细微的起伏变化。花无愁却是惊骇悲恸,愕在当场。大夫说的每一句话,周围每一个人的动作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想说话,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却不知如何说起,他就算张开了嘴,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忽然一掌拍在高脚的圆几上,怒吼道:“庸医!你不会医我大哥的病,就断定他非死不可了。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我要找全城……不!全国最好的大夫!我要救我大哥,一定要!”他额上青筋根根分明,夺门而出,那蓄在眼中的晶莹,早已是摇摇欲坠。
大哥他真的会死吗?
真的会吗?
虽然早知筵席必散,人难久长,但却不是现在,不是现在啊!原本应该还有更漫长的路要一起闯,顺境逆境,兄弟同心,有分金断玉之势,排山倒海之能,誓将花家的祖业发扬光大,待到年老时,再煮酒论英雄,闲看庭前花,白发苍苍,依然谈笑风生。如此,才不枉费了几生修来的手足之情。
可是,还能够吗?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这是父亲教会他们念的第一首诗。依稀还记得自己当年青涩的声音,小小的人儿,跟在大哥背后结结巴巴地念着,“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大哥回过身来,摸着他的小脑袋,说:“无愁,爹要我们风雨同舟,亲密无间,大哥一定会遵从爹的意思,好好地爱护你。”
那时的花无愁便咧着嘴开心地笑起来,巴掌大的一张脸,笑得那么天真,从来不知生离死别为何物。到如今出落得魁伟傲岸,再不似当年,也经历过挫败,痛苦,失去,沉沦,无数的风浪,无数的艰辛,都藏在那副硬朗的身躯里。可如今,又要再承受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而且,是惟一的至亲,老天怎能待他如此残忍?
他想到这些,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一下滴落在鞋尖上。这时,他隐隐听到身畔还有另一个哭泣的声音,循声一看,只见云翩站在一株梅树下,脸色苍白如雪,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这时云翩也注意到花无愁,泪眼望过来,见对方眼含血丝,面上挂着泪痕,她的心不由揪得更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软弱的眼神,这眼神只会令她的心更加难受。她擦了擦泪,走过去唤了他一声,“二公子。”
花无愁不愿她看见自己的无助,便侧过身子。她道:“我们寐月族人常说,只有相信奇迹的人,才会真的遇见奇迹。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会找到医治大公子的办法的。”
花无愁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云翩又道:“眼下花家为争夺筑权,正在关键的时候,大公子又病了,所以二公子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你……不能有事。”最后四个字轻轻的,咬在舌尖,缓缓吐出,像从远处飘来一股暖风,花无愁禁不住心中一软,看着云翩,说:“我知道。”
两个人此刻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就那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地站着。花无愁觉得尴尬,背过身望着枝头红梅,“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云翩站着不动。他微微转头,“不用在这里陪着了。”
云翩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想陪他站着,哪怕只是看他的背影,不说话,听他的呼吸,听他的叹息,她也想在他身边站着。
花无愁第三次道:“你走吧。”
云翩还是不走。
花无愁索性也不赶她了,任由她在身后像影子似的站着,自己只看着眼前雪景,思绪烦乱。须臾,他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云翩?”
她看他:“嗯?”
他问她:“你会告诉陆颜留吗?”
她不解:“什么?”
他解释:“我大哥病了,现在就是他打击花家,抢走我大嫂的最好时机。你会告诉他吗?”
她断然:“不会!”
他沉吟:“不会?”
她重复:“不会!”
不会,一定不会,死也不会!那声音咬金断玉,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花无愁心中的乱絮因此更加千回百转。
云翩绕到他身前,仰着头看他,“大公子病了,这个消息如果在薛凰城里藏不住,也绝对不会是从我洛云翩的口中说出。我不会再帮陆颜留做任何有害花家的事情。”她那样斩钉截铁,仿佛每一个字都刻着自己满腔赤诚,花无愁反倒着急,脱口而出,“可是……你所中的毒……”
她毫不犹疑,“我不怕死。”
情之何物,生死相许。我既已将心许了你,怎么还会在意自己的生死?这一次我是真的不怕了。或许我曾经有过彷徨,有过怯懦,但我也是倔强之人,这一次我认定了,便是天枯地陷也不会改变。
所以,我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