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愁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日云翩回到花府的时候那副狼狈的模样,他想起她当时闪烁其词,甚至在肢体上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顿时心痛如绞。即便是此刻,他已经将云翩找回来,却还是忘不了那一刻他是如何灰心绝望,痛不欲生。他恨透了自己,只望可以用余生所有的时间来弥补她所受的伤害。
此刻,陆颜留已经随他到了花家,身后有好几名彪壮的护院跟着,一路穿庭过廊,到了丹锦院,远远地,两个人同时看到站在琼花树下的云翩。
异口同声,“云翩!”
云翩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头来看,目光只飞快地扫过陆颜留,怯意便迫使她退后了好几步。花无愁上前柔声道:“别怕,有我在这里。你不是说,他给你看过真正的解药吗?你只管去看看,他带过来的是不是真的。”
云翩点点头,鼓足勇气走到陆颜留面前,朝他手上的盒子里一瞧,看见那颗淡绿色的药丸。她急忙又跑回花无愁身边,“是真的。”整个过程,她没有望陆颜留一眼。陆颜留心中堵了千言万语,却无法开口,就连眼神也无处投放。花无愁挥了挥手,跟身的护院便一左一右将陆颜留拦着,示意他随他们走。
陆颜留却故意到云翩面前绕了一圈才离开。云翩胆怯,掌心都已经凉透了。花无愁柔声安慰她,“你不用怕他,我派人随时跟身监视着他,他不敢伤害你的。”
云翩扁了扁嘴,点头道:“我知道,有你在,我不怕的。”虽然嘴上这样说,可表情还委屈得很。花无愁见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怎么,信不过我?”云翩撅嘴道:“我哪有啊?”
“真的没有?”
“没有。”
“你说谎,我不信你……”花无愁说着,假装要走。云翩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喂,你又要去哪里?”花无愁摸着肚子道:“唉,奔波了一上午,粒米未进,我都要饿晕了,你还不心疼我的呀?不让我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我跟你一起去!”云翩踮了踮脚,把花无愁黏得更紧了。花无愁狡猾地笑了笑,欺身过来,“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贿赂我……”云翩的脸顿时红了,看了看四周,悄静无人,便飞快地在花无愁脸上亲亲一啄。
花无愁看她温柔娇怯,顿时心猿意马,又想起昨夜与她缠绵的光景,一时情难自禁,低头吻她。那一幕,却悉数收进了陆颜留的眼底。——站在暗处转角不肯离开的陆颜留,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体却因为震怒而难以自制地发抖。眼眸之中仍是蓄着最寒冷的冰川,眼神如刀,削断了满园的春色。
自从陆颜留来了以后,云翩更不敢再随意踏出丹锦院。那几日春色稍见旖旎,墙外的白榆被风一吹,新芽便探上了琉璃碧瓦。偶尔有一场短暂的春雨,所过之处,清芳四溢。云翩在回廊里站着,伸手出去,绵绵的雨丝便落了一掌。
那边垂花门外撑着伞走进来一个绿衣的丫鬟,手里还抱了几件新做的袍子。云翩一看便认出那是以前跟在李若伶身边的紫雀。云翩看她颇有不便,迎上去接她手里的新袍,一边问她道:“这是前几天向天绣庄定的袍子吗?”
紫雀看了云翩一眼,笑道:“难不成还能是我自己缝的?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哄得主子开心。”云翩听出话里的讽刺之意,想起紫雀平时应该在翠明院当差,便问她道:“紫雀姐姐,你不是跟着少夫人的吗?这样的小事怎么劳你亲自来了?”紫雀杏眼一瞪,道:“少夫人?你难道不知道少夫人早就不在花家了?”
“什么?她去哪里了?”云翩本以为李若伶素来孤僻,深居简出,回来这几天就算没有碰上她,也不足为奇,但听紫雀这样一说,心中反倒起了几丝挂牵。
紫雀道:“自从大公子死后,少夫人便郁郁寡欢,之前她还老是跟我说,想到静水庵去住住,过些清淡的日子,我还当她只是胡思乱想,没想到她真的去了,而且……没住上几天,她便剃发出家了。”
云翩想起自己被花无愁赶出花府以前,有一次在院子里听到紫雀跟丫鬟的对话,当时她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在议论李若伶要搬去静水庵一事。
李若伶走后,紫雀便只做一些闲活儿,虽然轻松,可地位到底也不比以前,有时候听身边的姊妹们说起云翩,说她得到二公子的垂青,就快做花家的少夫人了,她免不了妒忌,这会儿看云翩好像还挺心疼李若伶的遭遇的,她便有些心软,多说了两句。“我有时也要去静水庵探望少夫人,她常跟我说,对着青灯古佛,可以寻到内心的安稳,她反倒自在。可我就是不明白,她有何不安稳,不自在?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委屈自己?”
云翩便不再多问了,但心中总是有些猜测的。所谓的安稳,是要避开种种伤痛的前尘往事吧?其实,在她心目中,无论是陆颜留也好,是大公子也罢,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又怎能轻易释怀?
但云翩不知,李若伶最无法面对的人,始终也是她自己。她嫁入花家,虽然并非心甘情愿,但花靖宣对她的好,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是知恩的人,也曾想过还他这份情,无奈情不由衷,她左右不了自己的心。
在她的心里,只有陆颜留。
可她也从来不曾奢望还能和陆颜留有任何的机会。从披上嫁衣的那一刻起,她便将自己封闭在无情的命运之中。花靖宣一死,花家对她而言便成了空壳。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那会不会是上天给她和陆颜留之间制造的最后一次机会?
但她做不到。
她不能怀着对已故丈夫的感激与歉疚,再同别的男子亲密相处,那有违她自小学奉的礼教道德。
她惟有选择逃避。
但那或许并不全是一件坏事吧?云翩忍不住黯然叹息,至少,她还不知道陆颜留在背后做了那么多污浊的事情,也不知道陆颜留的心里已经换了别人。她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从前是,以后也将如此。
云翩想得出神,紫雀早已经出了丹锦院。微风吹横了丝丝细雨,飘打在她的脸上,她愣了愣,忽然觉得肩上有人来扶。她顿时喜上眉梢,一面回身一面道:“不是说要晚上才回来吗?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笑容却猛地僵在脸上。
她尖叫了一声,“陆颜留?你竟敢到这里来!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陆颜留道:“你放心吧,护院就在门外,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云翩只要一看到他的脸,便就会想起此前不堪的经历,她别过头指着他道:“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陆颜留的外表再是冷静,听着云翩那样决绝的话语,愁眉却还是皱起,“云翩,你我之间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吗?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你走!你走!”云翩捂着耳朵哭起来,尖利的斥骂,却随着眼泪变做了柔软的哀求,“求求你,你走!”
陆颜留邪魅地一笑,一把扯开她的双手,在她耳边狠声道:“你不想见我,我却还是要来!你不想听我说,我却偏要说!云翩,你是摆脱不了我的,这辈子你都无法摆脱我!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云翩大哭起来,两手乱抓,啪的一个耳光过去,在陆颜留的脸上拉出五道鲜红的口子。同时身后也飞来一道猛虎般的身影,扑准了陆颜留,将他狠狠地按在地上。
花无愁这日是去处理紫玉符的事情,一切比他想象的更加顺利,他便提早回来了。一踏进园子就看到陆颜留抓着云翩不放,他怒发冲冠,扇子一丢冲上前来,一拳一拳打在陆颜留的脸上。
陆颜留却好像不知疼似的,也不还手,任由花无愁打他。云翩想劝却劝不开,那边闻声而来的护院也到了,七手八脚才将两个人分开。花无愁仍不罢休,踢了一脚,将身边一名护院踢倒在地,骂道:“你们是怎么看着他的?为什么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