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唱到**,花旦匍匐做抽泣状的时候,那气氛,随着剧情的发展而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揪心,看的人也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惆怅。白萱衣皱起了眉,扯一扯唐枫的袖子:“小老爷,好感人啊……”转头看,那个被扯袖子的人哪里还是唐枫。唐枫不知何时已经向左移动开去,跟白萱衣隔了七八人的距离。白萱衣拨开人群挤过去:“小老爷,你怎么到处乱跑啊?”
唐枫看了看白萱衣,露了点笑容,也不说话,又抬头看戏。白萱衣以为他是看戏,可是忽然觉得他的目光并没有跟戏台对接。
他的目光落在戏台右面的一台莲花座上。
那里坐了一名娉婷的女子。
蓝的衣,白的裙,珠钗环佩,璎珞玲珑。她正认真地盯着那戏台上的一男一女,也是看得动情,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做出叹息状。好像一颗心都随着剧情走,生生地被那悲剧给牵绊住了。她是谁呢?白萱衣狐疑地看了看唐枫。
唐枫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还有怅然。
一种望尘莫及的兴叹。
白萱衣撅着嘴,眼珠子咕噜一转,转头问旁边的彪形大汉:“喂,那边亭子里坐的,是谁啊?”大汉斜着眼睨了睨白萱衣,道:“她你都不认识?她是我们印霄城第一大户,秦家的小姐,秦怜珊。这秦家小姐可是美貌与智慧并重,才德与财富兼备啊,如果我能娶到她做老婆,嘿嘿——”大汉说着,就开始摸自己的下巴,眼睛里放射出贪婪猥琐的光。白萱衣看得恶心,扭过头去,那唐枫还在发痴地望着秦怜珊。莫非小老爷也想攀附高枝?白萱衣摇头,不会的,小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渐渐地,戏到了末梢。
那扮演花月的女子站在船头哭泣,然后纵身一跳,伏地,便是沉进了滔滔的槐水。那个时刻,整个戏台上只有她一人。但白萱衣忽然看见,在戏台的正中央,靠前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满面苍白,眼神呆滞的男子。他像木偶似的,机械地扫视着四周,望那些坐在莲花座看台上的人。但奇怪的是,所有的观众好像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们只为花月的结局感到惋惜,也为花旦的精彩表演鼓掌喝彩。
白萱衣惊呆了。
那白衣白面的男子在戏台上站了好一阵。戏班子里所有的人都出来向观众谢幕。他还是原地不动地站着。
忽然有人穿过了他。
他倏地消失了。
白萱衣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开始陆续地散了。唐枫还站着。还看着莲花座上仙女般的秦怜珊。某个瞬间秦怜珊的眼神不经意扫过来,正好看见唐枫和白萱衣。她对着唐枫很有礼貌地笑了笑,那一笑,就像开遍漫山的春花,像晦暗中照亮了满室的芬芳。唐枫看得痴了。站得笔直,对秦怜珊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美人娇笑更甚。
回家的路上,唐枫就一直想着秦怜珊那个笑容,是欢喜,也是心事重重。白萱衣一来对唐枫那花痴的模样颇有不满,二来还想着戏台上神秘来去的诡异男子,心情就更加不愉快。她漫不经心地问唐枫:“你认识秦家的小姐吗?”
认识。
当然认识。
唐枫的画技在印霄城是出了名的。秦家曾用重金礼聘他为秦小姐画一幅肖像。那幅肖像,足足画了大半个月,那段时间唐枫就住在秦府里,跟秦怜珊也算朝夕相对。他对她,由倾慕到爱慕,痴痴地付了一腔热忱。
后来就算离开秦府,也总是在午夜梦回,思念不断。
唐枫悉知秦怜珊的喜好,知道她最爱听最爱看的,就是跟花月的传说有关的一切。每年的花月节,观众席上也必然有她的专属席位。唐枫对花月的传说如此熟悉,全因为秦怜珊。他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到玉明池看戏,同样也是为了能一睹美人的芳影。
秦怜珊是枝头的金凤凰。
唐枫却是树下一棵卑微的青草。他贫苦,病困,只会谈诗论画,既不谙生意之道,也不谙官场之道,他想他是很难有出头的一天,很难配得上秦小姐的。更何况他还长年有病痛缠身,年纪轻轻,却已是风烛残年。
青草只能仰望。
永远无法攀上那高高的华枝。
长相思。短相思。长相忆。无穷极。
苦了自己。
个中的凄酸,有几人能明白?
唐枫想着想着,黯然地摇了摇头,苦笑两声。白萱衣踩着他的脚印走,看他半天也不跟自己说话,嘴撅得更高。
就在那一天,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