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龄蕴吩咐过客栈内的伙计,让她们使个人回自己家中报信,留下厚厚的赏钱后一把抱起徐妙园,三人朝附近那家小医馆走去。
她已经忘记方才的无助和惊恐,很快缓了过来,高兴地对着闻赋光叽叽喳喳:“闻娘子,我能叫你赋光吗?你多大了?唔,我们同岁,你叫我龄蕴就好。你在哪里学的凫水?好厉害!我也想学凫水!可是我娘整□□我读书写字,我不想读了,就和妙园一起跑出来玩了,我小妹怎么不说话?不碍事她困了就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在兵马司当差都要做些什么?下次我能找你一起玩吗?”
她一句接一句,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边走一边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用密集的话炮轰她,闻赋光渐渐发现她的肺活量和体能似乎相当强悍,若非其母一心要她读书科举,或许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姐姐,你把我吵醒了。”从刚才换完衣服起就昏昏欲睡的徐妙园抬头,冲着徐龄蕴幽幽地控诉,“还有,不是我和你一起出来玩的,是你要溜出来,还非拉着我一起。”
闻赋光挑挑眉,这对姐妹怎么这么有意思?徐妙园才这么一丁点大,说话比她十几岁的姐姐更像大人。她没忍住,冲着何氏姐妹笑。
徐龄蕴以为是在笑她逃学,有些羞:“赋光,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娘给我布置的功课太多了嘛!而且。。。。。。而且是我爹,他说想吃儿时在家里常吃的一种点心,可是我们府里的下人谁也不会做,我就想拉着小妹出来看看点心铺子里有没有。。。。。。”
徐妙园把头埋进徐龄蕴怀里,不说话了。
初遇时她两手空空,闻赋光明白她们这趟是并没有收获了,有些疑惑:“既然是想吃家乡风味,也可以使人去请个家乡的厨子来京城,届时要吃什么点心菜肴不更方便?”
“爹爹病了,娘公务繁忙,府里是阿爷管事,他是不喜欢我们前院的娘子们过问后宅的。我们应该在前院读书习字,不应该探问男人们的事情。”徐妙园像个大人似的叹口气,闷闷道。
“虽然如此,赋光说得对,等爹好起来,自然就能吃上了!”徐龄蕴信心满满,抛却了刚刚的烦忧。
高门大户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闻赋光似懂非懂,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她一时没想到,这世上有一种矛盾,叫做翁婿矛盾。
大媱的男人们,因为囿于后宅,便格外地重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俗话说多年的女婿熬成公,又说男人最会为难男人。一旦他们地位上升成了公公,那自然便觉得第一次拥有了些生杀大权,紧接着就要为难人,什么晨昏定省那都是家常便饭,公公磋磨起女婿来简直是手拿把掐的事。久而久之,民间还有常年受到欺压的女婿因不堪虐待,怒而反抗,杀死公公的,之后自然是要杀人偿命。
因是以下犯上,以幼犯长,属于“十恶不赦”,按律历不仅要处以极刑,还要罪加一等,被戴着枷锁游街示众,被围观者扔烂叶子、吐唾沫唾骂后再凌迟处死,实在是可悲可叹。
徐家姐妹们一如大媱的许多官家女子,从小就长在前院,由母亲和诗文或武学老师、嬷嬷们抚育教养,对后宅那些不好搬上台面说的阴私并不熟悉。她们并没想到徐家虽然不至于闹到这地步,可翁婿关系也确实是没有多好的。
*
医馆内。
闻赋光坐着打量四周,她总觉得这个医馆很眼熟,很快她就回想起来,穿来之后第二天早上处理伤口,似乎就是来的这家小医馆。
医师还是见过的那位医师,那日她着急回去复命,给她塞了片金叶子就走了,医师看出来她火急火燎,也识相地没有多问。不想今日竟然如此有缘,又来到了这里。
闻赋光和徐龄蕴都是身姿高挑的女子,抱着个孩童一齐站在医馆门口时,几乎把光线都挡住了,引来馆中不少病人侧目。
医师询问过情况,弯着腰给徐妙园看诊,神情专注。片刻后,她直起身子,告诉两人这孩子受了惊又呛了水,此刻只是精神有些不济,若是到了夜里便有可能会烧起来,因此要开一方祛寒的汤药先服下,到了夜晚也要请家里的大人多多注意,徐龄蕴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
闻赋光没听那边的嘱咐,她正两眼发直,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受不了这个味,但她已经是大人了,没看连徐妙园这个小孩子都乖乖喝了吗,不能丢份!
徐龄蕴这时候灵光起来,要医师给闻赋光也把个脉,别落下什么风寒。那医师照做了,把完才发现闻赋光脉象平稳有力,实在是个即刻去绕着京城跑圈都没问题的强壮女子。
闻赋光捏着鼻子灌下最后几口姜汤,瘫在椅子上靠着墙,伸出一截舌头嘶嘶喘气,吃了一肚子冷空气才终于从一片火热中冷却下来。
舌头终于能好好收回去,眼睛又派上用场了,从进来起,她就注意到医馆内有个以纱覆面的年轻男子,低着头不断在医馆间穿梭。
他似乎十七八岁的样子,年轻却手法熟练。闻赋光看着他在药柜前对着手上的药方抓药,他从药柜中抓起对应的药材放到秤上,分量竟然分毫不差。一张方子很快抓好,再手脚麻利地打包捆上绳子,放置一边。做这些事情时,他始终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上的活计,哪怕闻赋光正饶有兴致地看他,也不曾抬头,其流畅利落,看起来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大媱的医馆除非专看男子病症,一般是不会收男药童的,闻赋光随口问起那是医馆的伙计吗,医师一笑:“那是犬子,他长大了,就在医馆里帮我做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