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亲手斟了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递到萧祈昀面前,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试探着问道:“不知是何等要事,竟劳烦皇兄深夜亲至?可是父皇有何旨意,或是朝中……”
萧祈昀并未去接那杯茶。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二皇子脸上,直接打断了他的客套,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与父皇无关,与朝政亦无关。是孤自己的决定。”
他略一停顿,迎着二皇子骤然变得专注而疑惑的目光,继续道,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孤欲向父皇奏请,逊去太子之位。”
“哐当——”二皇子手中的茶盖失手落在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瞳孔先是猛地放大,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语。
随即,那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虚伪客套的审视,他死死盯着萧祈昀,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然而,在那震惊与审视之下,还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有一丝本能掠过的、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火花,但这火花迅速被更深的疑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恼怒所覆盖。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翻了一旁的茶壶,温热的茶水洇湿了昂贵的绒毯,他却浑然不觉。
“你……”他的声音艰涩,带着一种被冒犯般的尖锐,却又奇异地压抑着,“皇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逊位?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个苏泽兰?!”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充满了不屑,却又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个理由过于“轻飘”而带来的挫败感。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试图看穿萧祈昀的平静:“这么多年!明枪暗箭,步步为营!为了这个位置,我付出了多少?你现在告诉我,你不要了?还为了一个男人?!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但那愤怒之下,却藏着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对于自己长久以来视若生命的目标,在对方眼中竟可随意抛弃的不平衡,甚至是一丝被否定了自身奋斗价值的羞恼。
面对二皇子几乎喷薄而出的复杂怒火,萧祈昀依旧端坐,神色未有丝毫动摇。待二皇子气息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静:“正因斗了这么多年,我才深知,你渴望它,远胜于孤。”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二皇子内心,“你我才学本在伯仲之间。我能居东宫,母后余荫而已。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伪装,触及了最核心的利益与最隐秘的不甘。二皇子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变幻,愤怒、狼狈、还有一丝被说中的悸动交织在一起。
萧祈昀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这储位于我,是枷锁,是不得不扛的责任。于你,却是夙愿。既如此,各取所需。你得江山,我得清闲与人。两相便宜。”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
二皇子胸口剧烈起伏,他背过身去,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肩膀微微紧绷。狂喜的诱惑与根深蒂固的怀疑在他脑中激烈交战。他
欣赏萧祈昀的才能,甚至在某些时刻,将其视为唯一的对手。这种欣赏,使得萧祈昀此刻的“放弃”在他眼中,不仅是一种机会,更像是一种…侮辱,或者说,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超越了权力的境界,这让他感到烦躁和不安。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激动已平复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他盯着萧祈昀,目光锐利如鹰隼:“你…当真舍得?绝不反悔?可知一旦逊位,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问题,与其说是确认,不如说是在衡量这个决定背后的真实性与代价。
“绝不反悔。”萧祈昀的回答斩钉截铁。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一种混合着巨大野心、残余疑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眼前这个对手最终选择的复杂感慨所取代。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声音低沉:“好…好一个‘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皇兄,我…敬你是个痴人,也…服你这份魄力。”这句话里,竟罕见地透出几分真心。
他走回桌边,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此事千头万绪,父皇那里……”
“父皇那里,我自有主张。”萧祈昀也站起身,“你只需记住今日之言。”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空气中弥漫着达成交易的默契。
萧祈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
当他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时,二皇子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不带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皇兄…为了一个人,舍弃至高权柄,在你心中,他…真的重于天下?”
萧祈昀的脚步并未停顿,身影融入门外的夜色中,只有一句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话语随风飘回:“天下非我所欲,唯他…是吾心安处。”
书房内,二皇子独自立于烛光下,望着萧祈昀消失的方向,脸上再无表情。
许久,他才缓缓抬手,摩挲着茶杯边缘,眼中翻涌着滔天的野心,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种“心安”的遥远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