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他忽然心中一动,抬眼望向院外。
院外有个人影,赤着脚站在青石板上,乌发雪肤,穿着一身过分宽大的白色衫子,正安静地看着窗外一片旋转落下的叶子。
沈复醉也不惊讶,缓步走出屋子,一下一下晃着玉骨扇:“你是谁的可怜月啊,要在这里徘徊?”
那人闻声,抬起眼看向沈复醉。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脸上,将肌肤照得通透。他五官清俊,轮廓柔和,眼皮在光下几乎透出淡青的脉络,衬得一双杏眼像盛在瓷盏里的蜜。
沈复醉的呼吸停滞片刻。
那人张开嘴,音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说话也不是很利索:“你……放的。”他指着石阶上的杯子,是沈复醉刚才喝尽兴了随手扔到一边去的。
沈复醉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走到年轻人面前,扇骨轻点在那截白皙纤细的腕骨上。
“不错,是我放的。”他笑吟吟地,拖长了调子,“那你说说,我既放了你,你该如何?”
年轻人的视线落在扇骨上,又慢慢移到沈复醉含笑的脸上:“……回去?”
“回去作甚?既化了形,便是缘法。”
“回去。盛酒。”
“听着,小杯子精,”沈复醉眼底笑意更深,玉骨扇的末端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你既化形于我这山头,喝的是我的酒,沾的是我的灵气,日日在我眼前晃悠……这便是缘法。”
“我点了头,你便是我的——”他话语顿了顿,看着近在咫尺的浅淡眉眼,忽然觉得“所有物”之类的词都带了俗气,临时改了口,“小徒弟,懂了么?”
“……”那人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
嗯,看起来没懂。
“总之,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沈复醉自顾自说下去,“既然是杯子化成的精了,往后,便叫裴回吧。”
那年轻人这才慢吞吞开口:“山头。酒。灵气。晃悠。关门弟子。”
“还有,裴回,是什么?”
沈复醉闻言略俯下身,目光与裴回平齐:“‘山头’是物,‘酒’是液,‘灵气’是息,‘晃悠’是态,‘关门弟子’是人。”
“至于‘裴回’么,”他顿了顿,斟酌片刻,“不是山头,不是酒,不是灵气,也不是晃悠。”
“它是我予你的名,”他的目光扫过石阶上那只空杯,又落回眼前人清冽的眉眼,“有了它,你便不只是天地间一股无名的灵气,不只是一件生了灵的器物。”
“往后,山川湖海,万千世人,但凡念出这两个字的,便是在唤你。”
“裴回,就是你。”
“哦。”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徒弟’,是一种承装之所么?如同案几、博古架那般?”
“案几?”他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裴回的额头,“是也,非也。说是承装之所倒也贴切,不过是放在——”
他拖长了调子,折扇顺着裴回的臂膀滑下,最终用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
“是放在这儿。至少,为师是把你放在这儿了。”
“这里?”那人试探地把手覆在胸前。
“嗯,”沈复醉点点头,“至于你这小酒杯,何时参透,也能把为师也放进去一回,嗯?”
裴回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被扇子点过的地方,又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