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抿了口已经凉透的美式,苦味在舌尖蔓延——这杯咖啡,和他此刻的心情倒有几分相似。
当晚十点,许先生住所的防盗链被撞得哐哐响。
沈知衡的声音混着夜风和酒气灌进来:“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许明远从猫眼窥见那张扭曲的脸,手忙脚乱去解链子。
门刚开条缝,沈知衡就挤了进来,西装领口扯开,露出锁骨处青红的抓痕。
“你说我姑母受命于顾父……”他掐住老人手腕,“那谢家呢?我们是不是也被利用了?”
许明远疼得倒抽冷气,却没挣扎。
他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复印件边缘有些毛糙,显然被反复翻阅过:“谢先生当年写信给顾总,说你父亲贪墨属实,但求留你一条生路。”
沈知衡的手指在发抖。
他接过复印件,泛黄的纸页上,谢父的钢笔字力透纸背:“知衡父贪墨事属实,然其子无辜,望留一线,以全两家体面。”
“原来……”他的膝盖撞上茶几角,疼得他差点栽倒,“我父亲确实有罪,可他们却把我变成了枪,指着那个根本没害过我的人。”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我以为自己在替父讨公道,结果我一直是在帮仇人完成洗脑仪式。”
许明远想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沈知衡踉跄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复印件:“许先生,谢谢你。”他说,“但有些债,我得自己还。”
门“砰”地关上后,许明远摸出手机给谢臻发消息:“沈先生来过了。”很快收到回复:“我知道,他会来找我的。”
谢臻放下手机时,老秦正站在他身后,盯着电脑屏幕上的DV片段发愣。
画面里,六岁的谢臻缩在老秦家的破沙发角落,小顾晟举着块桂花糕在他眼前晃:“吃不吃?吃完带你去买风筝。”
小谢臻的眼睛亮起来,咬了口桂花糕,嘴角沾着糖渣:“说话算数?”
“这……这是小少爷第一次笑出声啊。”老秦的声音发颤,“当年他父母离婚,小臻整个人跟个木偶似的,还是阿晟少爷……”
“所以您愿意帮我吗?”谢臻关掉视频,“我不需要他们作伪证,只需要他们说出那些‘不重要’的细节——比如谁总偷吃司机师傅的饼干,谁下雨天非要下车踩水坑。”
老秦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蹲在车后座,把脸贴在玻璃上看街灯的小少爷。
他抹了把眼角:“我去联系老张头、李叔他们,明晚在‘老地方’茶社,我组织个茶话会。”
茶话会当晚,包间里飘着茉莉茶香。
五位退休司机围坐在圆桌旁,看见谢臻进来,都红了眼眶。
“小臻啊,长这么大了。”老张头拍着他肩膀,“当年你坐我车,总把脚翘在前排,阿晟少爷骂你,你就往我椅背缝里塞糖。”
李叔翻出张老照片:“看这张!那年去春游,俩人抢冰淇淋,阿晟少爷把小臻的弄掉了,哄了一路买新的,结果自己又摔了一跤。”
谢臻坐在角落,微型录音设备藏在西装内袋。
他低头时,看见老照片里两个小萝卜头抱着沾满泥的冰淇淋,笑得露出缺牙的牙龈。
“要说谁先动心的……”王伯喝了口茶,突然开口,“我看打小就定了。那年小臻发烧,阿晟少爷在医院守了整夜,医生说不能吃冰,他就偷偷把冰棒含化了喂小臻。”
谢臻的手指在桌下收紧。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听着老人们的笑声在包间里回荡——这些琐碎的日常,像把钝刀,正在慢慢割开那层包裹着“孤傲少爷”“偏执总裁”的虚假糖衣。
深夜,谢臻坐在书桌前回放录音。
王伯那句话突然炸响在耳边:“我看打小就定了。”他关掉设备,从抽屉里取出蓝色橡皮,上面两个“臻”字在台灯下泛着温柔的光。
有些真相,或许该从最柔软的地方开始剖开。
他想着,摸出笔记本,在扉页写下《非典型童年证词集》几个字——等这些证词拼凑完整,他要让所有人看看,真正的爱,从来不是被编辑的完美,而是带着糖渣和泥点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