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暨内城成环形,犹如方正的棋盘中挖出了一个圆形的孔洞,宗主府处在天元位,也即整个城市正中央,朝外辐射出各个建筑,一圈套着一圈,湛河穿城而过,地下水道交错复杂,供养了全城居民。
马车一路向北,沿途樊氏子弟无不躬身让路,神色恭敬无比。
练羽鸿揭开车帘一角,注视着窗外,恰好一名樊氏子弟此时起身,与他对上视线,那眼神如同一潭死水,空洞且冰冷。
“没什么好看的,”樊妙蓉漫不经心道,“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就快到了。”
马车停在宗主府前,车夫下去通报,却被告知宗主离府,不知何时归来。
樊妙蓉略微蹙眉,面现惊讶之色,察觉到旁边练羽鸿询问的眼神,摆手示意他不要问,随后开口道:“夫人呢?”
仆役恭敬地回道:“夫人连日来独自宿住佛堂,抄经拈香,不准任何人打扰。”
樊妙蓉收敛了笑容,手指捻着发梢,沉默片刻,问道:“当真是这么说的?”
仆役答:“千真万确。”
“没说别的?”
“没有。”那仆役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说,“妙芙小姐让您来拿主意,您看……”
樊妙蓉眼珠转动,看了练羽鸿一眼,随即道:“练公子初来乐暨,便陪他在内城中转转,留个人在门口候着,一旦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
少顷,马车再度行驶,练羽鸿察觉到樊妙蓉脸色有异,开口道:“怎么了?”
樊妙蓉朝他不动声色地摇头,纤纤玉手轻轻卷起车帘,煞有介事地朝练羽鸿介绍道:
“内城居民皆为樊氏子弟,方才所到乃是宗主与夫人的住所,也即蕊儿的家。二位事务繁多,我与姐姐常常陪伴蕊儿,邀她来家中小住。”
乙殊挠挠头,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不是说内城居民都是樊氏子弟么?那为啥你们能住在外城?”
樊妙蓉朝他神秘一笑:“当你足够强大之时,选择便多了呀,小道长。”
乙殊一看她笑就觉得瘆得慌,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打个哆嗦,不敢再问。
马车于民居间穿行而过,吵闹声渐渐大了些,街上布设格局与外城无异,酒楼药铺、书肆食摊应有尽有,这实在超乎了练羽鸿的想象,在他的认知中,门派即是传道受业之处,江湖中不乏一师一徒甚至一人自成一派的事迹,却从没见过以城为基的门派。
直到亲眼见过,练羽鸿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句“内城居民皆为樊氏子弟”的分量——目光所及之处,几乎人人身负武功,如若樊慕兰有廖天之那般称霸武林的心思,也并非没有胜算。
然而,樊慕兰的所作所为注定他不可能登顶,这个庞大家族的成员大部分都受坑骗而来,先喂过毒,再种下致命的刺青,樊慕兰则高高在上,利用恐惧作为武器,如傀儡一般操纵着所有人。
一墙之隔,内城相比外城,实是安静了许多。
练羽鸿看着对面樊妙蓉淡然却隐隐带着戒备的面孔,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马车外那如死水般的眼神。
整座乐暨城便是如此,表面光鲜迷人,内里则死气沉沉,花香掩盖了衰败颓萎的气味,却无力阻止腐败的命运。
一路无话,不多时,车夫驭马来到城西,外头喧嚣叫嚷声多了些,缘因临近了弟子们平日里练功比试的校场。
今天并非考校之日,亦未听闻任何特殊消息,为何有这么多人聚集于此?
樊妙蓉秀眉微蹙,左手掀开帘子一角,还未待向外看去,厢壁外倏然传来“砰”的巨响,车夫大声疾呼,马儿受惊嘶鸣,霎时带着车厢猛冲出去。
练羽鸿下意识抬臂阻住乙殊前扑的去势,混乱中肩膀猛地撞在厢壁,触及旧伤,登时闷哼一声。
一连串颠簸过后,车夫攥紧缰绳,长吁一声,终于勒马而停。
“放肆!”马车外传来车夫的怒喝,“你们有几条命,敢惊妙蓉小姐的驾!”
一个声音笑嘻嘻道:“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不长眼,还不快向妙蓉师姐赔罪?”
另一人立时反驳道:“樊郁森!你少欺人太甚!我看你分明是有意为之!”
“就是你把紫萸师姐推过去的!!”
“怎么?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还想耍赖不成!”
反驳之人不再同他们废话,快步行到马车前,检视倒地之人的伤势,担忧道:“紫萸,你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