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阁老温笑一声,撩起袍角,在侧旁椅上坐了,他自顾替自己斟了杯茶,捏在手?掌里把玩着,“从皇上登位以来,嘉武侯便?一直韬光养晦,虽宋洹之在朝堂上活跃着,可?比之从前宋淳之在的时候,到底有所不及。如此低姿态行事,就是?想拿他父子二人错处亦不容易。”
太?皇太?后?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宋氏实乃皇帝外家,虽皇上身世一直对外秘而?不宣,可?随着年纪渐长,根基渐深,迟早瞒他不住。皇上一向重情重义,又生性怯懦软弱,届时宋氏父子以血脉亲情拿捏掌控皇上,就算这兵权你不给,也迟早落到他父子手?里。”
太?皇太?后?沉思着,杨阁老伸指沾了茶水,在几案上画了个叉。
“与其惴惴难眠,终日悬心,不若便?就此机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太?皇太?后?眸子亮了一瞬,却很快又暗淡下来,她忧心忡忡地道:“可?如今朝中武将能与夷狄一战的将领屈指可?数,若宋文予此战败北,只怕西边的城池和百姓……”
杨阁老冷笑一声:“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用?西边几个杳无人烟的县镇换皇上江山永固,赵氏王朝延续千年,有何可?惜?那些夷狄屡屡犯边不过就为着争夺些水草,抢占些衣食,将来和谈,我愿亲去。”
他手?掌撑在案上,徐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太?皇太?后?,“你别忘了,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天下姓赵,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赵氏子孙,你和我呕心沥血,操劳经?年,为的,皆是?皇上。”
“可?是?……可?是?宋文予熟知?兵法,善于征战……”
“呵。”杨阁老冷笑一声,“这你不用?操心,我早在军中安插了信的过的人,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以在宋氏父子大帐发现通敌密信的借口,将这父子二人立即斩于马下。便?是?宋文予再如何精明?,怕也不会想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皇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您……”
杨阁老话音未落,便?听见殿外宫人高声示警。
太?皇太?后?脸色一沉,与杨阁老对视一眼,慌忙站起身来,“皇上?”
门外一个温和朗润的声音道:“晨早在清正殿议事时,孙儿发觉皇祖母脸色不大好,似乎身体不适,孙儿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太?皇太后朝杨阁老打个眼色,后?者快步闪身至内殿。
太?皇太?后?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快进来吧。”
杜容推开门,赵成踏步跨入殿中。
“西北军情突发,累皇祖母代孙儿忧心操劳,实在惭愧。”赵成走过来搀住她,将她扶坐回椅上,“孙儿已命人宣了太医,替祖母诊脉。”
太?皇太?后?温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皇祖母老了,身子自是?一天不如一天,能陪在皇上身边的日子,是?越来越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皇祖母不怕别的,只怕我成儿身边,没有得力的朝臣辅佐。只要皇祖母在一天,就要多?守护成儿一天。守护这江山一天。”
她覆住他的手?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成儿,你乖不乖皇祖母,一直替你拿主意,不叫你亲政?”
她问的真诚,也直白坦率。赵成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他蹲跪下来,像过去一样,孩子一般贴伏在祖母膝上,“孙儿知?道,皇祖母一心为孙儿打算。孙儿愚笨,许多?事不懂,许多?道理还没有学明?白。皇祖母要保重身体,长长久久的指点着孙儿,教导孙儿……”
太?皇太?后?眼睛湿润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赵成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她没有看错,他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那么,他一定也会理解她这一次的抉择吧?
她抚着赵成的鬓发,在心里轻叹着。
“好孩子,也许你会怪祖母狠心,除去那些你在意的人。可?做天子,不能妇人之仁。祖母会替你扫清一切障碍,替你铺平未来的路,你放心,你放心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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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你歇一歇吧?”
军帐内,嘉武侯左臂绑着绷带,披件夹棉袍子,站在舆图前沉思。
宋洹之将木炭投入火盆,回身擦了手?,替父亲斟一杯热茶。
嘉武侯愁眉不展,指着舆图上的一个标记道:“西鹄‘鬼魅’涉此路沼潭前来,攻甬州后?防不备,这才得手?。”
宋洹之摊开几只药瓶,无奈道:“父亲先?换药吧。您手?臂中箭,腐锈渗入血肉,依军医所言,需每日灌洗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