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琅环街的尽头,是一座朱门的大宅。两侧石狮森然威武,一串红灯笼在夕阳余晖下轻轻摇曳着。
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船已经到了薛凰城,而华岫则随着宫少弘来到这座名为“谪云清苑”的华宅门前。宫少弘伸手指引,“华岫姑娘,请进。”这是宫家的别院,平时空置,宫少弘盛意拳拳邀请华岫来此暂住,华岫却不知其别有用心。
船到薛凰城的前一天宫少弘问她,“你有什么打算?”华岫想到姜兆南的失踪,仍不是滋味,却并不防着宫少弘的狼子野心,坦白道:“我要去乌骓城军营,找我的……朋友!”宫少弘嘴角一勾,拊掌道:“乌骓军营?真是巧了,我和那里的华将军素来有些交情,姑娘要是信得过我,不如由我陪着姑娘一起去?一来我是好久没有跟华将军叙旧了,二来我也可以私下里委托华将军帮姑娘找人,岂不正方便?”
华岫一听,信以为真,紧绷着的心稍稍松开了一些。宫少弘因而邀请她暂时住在宫家别院,说自己一旦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陪她去乌骓。这谪云清苑倒是典雅趣致,碧瓦朱檐交相映,似桂殿兰宫,丝毫不输霜天城的完颜府。华岫不禁在心头涌起思乡的怅然,听宫少弘喊了她一声,她愕然,“唔,什么?”
宫少弘摸了摸鼻梁,低头一笑,“姑娘明天可否陪我去官府,说明一下在船上发生的事情?”
华岫淡然地点了点头,“好。”
官府那边丝毫没有不顺利的,只不过,当府尹问到,华岫是否亲眼看到姜兆南杀人的时候,她心里没来由觉得慌乱。离开时宫少弘被家丁临时请走,华岫独自回谪云清苑,走在陌生的薛凰城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只让她感到更加惶恐孤单。忽然,一个挑担子的小贩撞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立刻有人来扶,“你没事吧?”
华岫错愕地抬头一看,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片刻之后,她几乎是打着颤问出那句话的,“你、你是……洛云翩?”——没想到,几年之前因为她的恶作剧而溺水失踪的洛云翩,竟会在她落魄的时候伸手来扶,那一声华岫小姐,更是喊得她心中酸涩难受。
青衣的女子微微一笑,“是我啊,华岫小姐。”几年没见,她已出落得更加成熟标致,一双清澈的眼眸,泛着淡淡的风情。她们到春云满月楼坐下,一壶小酒,几碟小菜,却是谁都没有动筷。
云翩问:“小姐怎么会来了薛凰城?”
华岫反问:“你还叫我小姐?为何你好像对我没有恨意?”
云翩似叹似笑,道:“初时我是恨过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堕江。尔后细想,恨你对我来讲不过是自己不放过自己。更何况,那也是意外,你虽然不喜欢我,倒也不至于立心要杀我。”
华岫更是无地自容,端起酒杯,“这杯酒,就当是我向你赔罪。”
云翩微笑,“你既有这份心思,我们便前事不究,化敌为友,可好?”华岫忽然心中酸涩,“倘若他知道你原谅我了,一定会很开心。”云翩一愕,“他是谁?”每逢想起、说起宋夜痕,华岫晶亮的眸子里就会有泪光闪烁,“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你在入京的船上邂逅过一个男子,他叫宋夜痕?”
他来霜天城找你,来我们府里做了管家。
他初来的时候我很讨厌他,我们就像冰与火不相容,可是,却偏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爱上了他。
他遭人诬陷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发配到乌骓军营,役期三年。
他答应三年后回来娶我,我每天都在等,都在盼,一千多个日夜,天涯地角有穷时,偏偏相思无尽处。
他没有回来。
传言说他所在的军队吃了败仗,全军覆没。
大家都说他死了。
我不相信,我要找到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守着他的坟冢,逼他兑现未完成的誓言。我要一辈子与他相守在一起。
……
华岫说了很多很多,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用了多少的气力才将自己想哭的冲动扼制着,腐烂在心里。云翩看着难受,递出手绢,“华岫,你别难过了。你就是为了找他,只身到了薛凰城?”
华岫点头,道:“宫少爷认识军营的将领,他答应陪我去乌骓,我眼下就暂住在他的别院里。”云翩脸色微变,“宫少爷?难道是雕楼行宫家的大少爷宫少弘?”华岫道:“正是。”云翩不由得发急,“宫少弘此人品行不端,在薛凰城里是出了名的伪君子,你跟他在一起,可得处处小心呐!”
云翩的话一直萦绕在华岫的心头,她想起玉镯死时宫少弘的失态,想起他时常掩不住意味深长打量她的目光,想了许多,又乱又怕。黄昏时分的谪云清苑再度泛起幽冷的微光,她索性收拾了包袱,只留书一封,便想独自往乌骓城去。
刚走到门口,宫少弘却来了。
宫少弘一见华岫,愕然问:“怎么?你要走?”华岫强压着紧张,勉力一笑,“我正想去找你呢!我觉得还是不要麻烦你了,我自己去乌骓就好了。”宫少弘戏虐一笑,“我倒是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呢,有美相伴,乃人生一大乐事!”
华岫眼看宫少弘的狐狸尾巴已然露出来,壮着胆子喝他:“宫少弘,你让我走!”宫少弘却步步紧逼,“你今天是见了花家的那个丫鬟洛云翩吧?这薛凰城里谁不知道,他们花家跟我们宫家是死对头,从她嘴里能说出我什么好话来?华岫,你别相信她。你说,我难道对你不好吗?”
华岫愤然,“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云翩?你派人监视我?”
宫少弘嘴角勾起,“我那是关心你,怕你人生地不熟,有何闪失呢。华岫,我如此尽心尽力地待你,你好歹也得给我一点回报不是?”说着,一把扯住华岫的衣袖,华岫大惊,狠狠一挣,只听哗的一声,衣袖被撕裂开,露出半截雪白的藕臂!
晚风已经开始转凉了,秋的萧索倏然将这座庭院笼罩成深潭炼狱!
夜痕!夜痕!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以前我每在危急的关头,你都会出现,你都会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