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
在夜晚寂静的楼道里,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得如同直接敲击在阮笙的鼓膜上。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逼近的现实感。
她站在门后,背脊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仿佛能从这坚硬的触感中汲取一丝支撑。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湿漉漉的,让她几乎要握不牢那冰冷的金属门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失了节奏,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惊慌失措的鸟儿,拼命撞击着脆弱的牢笼。
来了。
她们真的来了。
刚才那声短暂而清脆的门铃,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将她从坐立不安的等待中惊醒,抛入了行动的时刻。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从房间里冲了出来,赶在母亲有所反应之前,抢先来到了门厅。
她能感觉到客厅方向投来的目光。母亲虽然默许了这次拜访,但那道目光依旧带着无形的审视,像探照灯一样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父亲似乎还在厨房收拾,水流声掩盖了其他的声响。而外公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将这片区域的声响都压抑了几分。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狂乱的心跳压下去,却收效甚微。指尖微微颤抖着,搭上了门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然后,她用力,拧动了门锁。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门,向内开启。
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光,瞬间倾泻进来,将来人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分明。
林净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这夜晚所有的寒意。她的怀里,正小心翼翼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抱着那个用软布包裹着的、熟悉的柱状物体。
沐羚站在她侧后方,神情依旧是惯常的冷静,镜片后的目光却迅速而精准地扫过门内的景象,像是在进行环境数据的初步采集。
而郁纾,站在稍远半步的位置,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清瘦。她的目光越过林净的肩膀,平静地落在阮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我们来了。
“阿姨晚上好!叔叔晚上好!”林净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热情,目光飞快地扫过客厅里的阮笙父母,“我们来送笔筒啦!打扰了!”
母亲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程式化的微笑:“同学们辛苦了,快进来吧。”她的视线在三人身上快速掠过,尤其是在郁纾那自带疏离感的气质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了林净怀中的笔筒上,“这就是你们做的笔筒?看起来挺精致的。”
“是呀阿姨!我们四个人一起做的呢!”林净立刻接口,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她轻轻掀开包裹笔筒的软布一角,露出温润的釉面,“您看,这是笙笙刻的河流,特别细腻!这是……”
她热情地介绍着,巧妙地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笔筒上,无形中化解了初次登门可能带来的尴尬和审视。
阮笙侧身让开通道,低声道:“进来吧。”
三人依次踏入。当郁纾从她身边经过时,一股清淡而熟悉的薄荷气息,随着她的动作,悄然漫入阮笙的鼻腔。那气息冷冽,干净,带着草木的清新,与她周身常年萦绕的微苦药香截然不同,此刻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种无声的宣告,标记着她们的正式“入侵”。
阮笙轻轻关上门。
“姐姐!净姐姐!沐姐姐!鱼姐姐!”早就等在走廊口的阮曦,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迫不及待地飞了过来,小手兴奋地拉住离她最近的林净的衣角,“我的宝贝们已经准备好啦!”
林净弯腰,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捏阮曦的脸蛋,笑容宠溺:“知道啦曦曦小宝贝,等我们先把姐姐的‘大树’安顿好,立刻就去参观你的宝藏,好不好?”
“好!”阮曦用力点头,乖巧地跟在她们身边,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被林净护在怀里的笔筒。
阮笙领着她们,走向自己的房间。这段短短的距离,此刻走来,却仿佛无比漫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三道目光——林净的热情,沐羚的审视,郁纾的沉静——正落在她的背影上,扫描着这个家的每一个细节。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羞赧与暴露感的情愫,在她心底蔓延。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这就是笙笙的城堡啊……”林净第一个踏进去,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惊叹。
房间里的景象,与门外那个充满生活杂音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过于整洁,过于肃静。
素白的墙壁毫无装饰,米色的窗帘将夜晚的城市灯火温柔地过滤。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书籍密密麻麻,排列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分类清晰,秩序井然。深色的木质书桌宽大而光洁,除了必要的台灯、电脑和几本摊开的习题册,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深蓝色的床单透着理性的冷感。整个空间,更像一个功能单一的书斋或资料室,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水和淡淡木质家具的气息,缺乏通常少女房间应有的柔软、色彩与私密的生命力。
唯有窗台上那盆长势不算旺盛的绿萝,叶片上落着些许灰尘,为这片蓝白灰的肃穆底色,添上了唯一一点倔强的、试图挣扎的绿意。
沐羚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掠过书架的分类标签、书桌的布局、床铺的平整度。她的视线在那盆绿萝上停顿了半秒,随即移开,最终落在了空荡荡的床头柜上。数据在她脑中飞速处理:环境变量——极简主义,高秩序性,低情感表达,信息密度超载,存在单一生命体象征物(绿萝),状态:生存中,但缺乏精心照料。结论:符合对阮笙内在世界的部分推测,但实际观测到的“绝对秩序”程度,高于预期模型估值。
郁纾的进入几乎无声。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整个空间,从书架到书桌,再到床铺,最后落回那个空置的床头柜。她的观察不带评判,更像是在读取环境参数,与自身数据库进行比对。这个空间的极度规整与情感信息的匮乏,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特征。她的目光几不可查地掠过那个与书架同色、严丝合缝的嵌入式柜门,停留的时间不足零点一秒,便淡然移开,仿佛那只是环境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组成部分。
阮曦趴在门框上,小声宣布:“姐姐的房间是‘学习模式’,我的房间是‘好玩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