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直与陈董低声交谈的林瀚,也停下了话语。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个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眼神里混杂着审视、不悦,以及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仪式感的出场方式所引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警惕。
林未曦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她看着那个身影,那个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姐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的虚空感。
这不再是那个会在走廊塞给她巧克力,会在浴室用灼人目光凝视她的林未晞。
这是一个……战士。
一个前来……夺门,亦或,是来摧毁一切的王。
章节五:无声的硝烟
会议在林瀚沉稳而毋庸置疑的声音中正式开始。
他主导着议程,阐述着那份关乎集团未来十年命脉的战略决议。他的声音通过高质量的扩音系统清晰地传遍会议室的每个角落,每一个词汇都仿佛带着权力的重量,试图重新巩固他作为绝对核心的地位。
林未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录要点,偶尔在父亲目光扫过来时,给出一个符合预期的、表示赞同的细微颔首。她的表现无可挑剔,如同一个精密仪器上契合的齿轮。
然而,她的全部感官,却像一张无形扩张的雷达网,越过了父亲威严的声音,越过了面前冰冷的屏幕,敏锐地捕捉着会场里那些游离于主旋律之外的、细微却致命的杂音。
她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牢牢锁定在斜前方的林未晞身上。
林未晞始终保持着那个沉稳如山岳的坐姿,双手交叠置于那份黑色文件夹上,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她没有记录,没有提问,甚至没有看向正在发言的林瀚。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真实情绪。
然而,就在林瀚就某个技术性细节进行阐述,声音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停顿时——
林未晞的左手小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仅仅是指尖在黑色皮质文件夹的表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坐在林未晞斜对面,那位一直低头看着自己平板的机构代表马董,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形的信号,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的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刻意,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上,仿佛只是眼镜滑落了一个微小的幅度。
但林未曦的心脏,却随着那一下眼镜的推动,猛地一沉。
这绝非巧合。
紧接着,当林瀚引用某个市场数据来佐证其方案的可行性时,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权威。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未晞,依旧没有抬头,但她交叠的双手,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在自己左手的手背上,从左至右,轻轻划了一道。
几乎是同步地,坐在会议室另一侧,那位以严谨著称的李博士,放在桌面下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随即又迅速松开。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个细微的肌肉紧绷,没有逃过林未曦的眼睛。
还有那位海外业务的王总,在林未晞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重心稍稍偏向一侧时,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小口。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试图缓解紧张的下意识。
这些细节,如同暗夜里交错闪烁的、密码般的信号,一道接一道地在林未曦的感知中亮起,又迅速熄灭。它们无声无息,隐藏在庄严的会议进程之下,构筑起一个她不愿相信、却又无比清晰的真相网络。
林未晞根本没有沉睡,也没有漠不关心。
她正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无声地操纵着这场会议的氛围,校准着某些关键人物的神经。她与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一种超越语言、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不需要言语,仅仅依靠这些微不可察的肢体信号,就能传递信息,施加影响。
父亲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权威,他每一句自信满满的陈述,此刻在林未曦听来,都像是敲击在一面早已布满裂痕的冰墙上。他站在舞台中央,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导演,却不知台下所有的观众,甚至部分“演员”,早已被那个坐在阴影中的身影,悄然纳入了另一套剧本。
林未曦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握在手中的触控笔,因为指尖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笔身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看着那个始终低垂着眼睑,如同蛰伏猎豹般的姐姐,看着那些在父亲声音间隙里,如同鬼魅般闪现又消失的无声交流。
无声的硝烟,早已弥漫了整个殿堂。
而她,是那个提前嗅到烽火气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燎原,无力阻止,也无处可逃的……旁观者。
章节六:最后的宁静
议程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板一眼地向前推进。终于,来到了那份核心战略决议的审议环节。投影屏幕上打出了决议的最终版文件标题,加粗的字体在冷白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林瀚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支撑在光洁的桌面上。这是一个他准备进行关键性总结或发起决定性一击时惯用的姿势。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即将扑食的鹰隼,缓缓扫过全场,试图以绝对的威势压下任何可能存在的杂音,为这份凝聚了他意志的决议,画上一个不容置疑的句号。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之前那些细微的、仿佛背景噪音般存在的不安与躁动,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仿佛连灰尘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林瀚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定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