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哪!上帝啊,看看这是谁?我可不记得邀请了一个乡村女教师过来,阿比盖尔,你是到底是在弗农郡教书还是务农啊?”梅瑞思尖刻的声音像警笛一样响了起来。
可怜的阿比盖尔刚放下露台的帘子,还没来得及走到圆桌旁的藤椅上坐下,就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袁业心打量了一下好友今天的装束:一顶系着蝴蝶结的阔边草帽——因为匆忙赶路显得有些歪斜、一件纯白的棉麻衬衫、一条格子条纹的直筒长裙,还有一双棕皮矮跟乐福鞋。
哦,情况是有些不妙。
袁业心不得不赞同梅瑞思的说法,这一身打扮配上阿比盖尔浅栗色的短卷发和仍然充满孩子气的圆脸,确实有些像南方村镇里不少富农会给幼童请的启蒙教师,显然有失阿比盖尔的身份——不管是侯爵阁下的身份,还是顶尖大学数学系助教的身份。
“务农?不,茉莉,我想没有那么糟糕吧!”大概是因为一路小跑过来,阿比盖尔显得有些气喘吁吁,脸颊亦泛着红晕,“真是抱歉,亲爱的朋友们,我不是故意迟到的,请原谅我,接我的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我只能临时另外换一辆车……”
“迟到?”梅瑞思冷笑一声,“那比起你今天的穿着打扮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瞧瞧你自己,这身打扮也太失礼了,阿比盖尔,你可是一个有头衔的贵族!难怪都没人邀请你去赴宴,没有一个举止得体的家族敢邀请你的!”
梅瑞思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位几次让她蒙羞的好友,没等阿比盖尔争辩,她又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段话,将阿比盖尔从头到脚都批评了一番,连相对挑不出错的长筒袜都没放过。袁业心明智地在这场风暴中选择了沉默,感叹幸好她们所在的露台和大厅用一道帘子隔了开来,不然一准会吸引许多目光。
阿比盖尔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的错愕变得有些气愤,她又听了一会梅瑞思的数落,忍不住打断道:“拜托,茉莉,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你再吵了,你明明知道我从来不喜欢贵族那些琐碎的礼节,晨礼服、下午裙、晚宴服……一天到底要换几套衣服?我这样打扮没什么不好的,我在弗农大学里也觉得很自在,再说,如果你都接受了阿业穿长裤,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打扮呢?”
被点到名的袁业心无奈地看了一眼好友,她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居然也会被牵扯进战场。
“是,阿业是穿着长裤,但至少她打扮得像我们这个阶级的人,再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中产阶级家的姑娘也不会像你这样打扮,阿比盖尔,你都快赶上那些下等工人的女儿了!”
“天哪,工人的女儿又怎么了?难道非得用上等和下等去划分人吗?梅瑞思,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寸步不让?我一直忍让你很久了!”阿比盖尔皱着眉头说,方才脸上已经褪下的红晕此刻因为生气又漫了上来。
梅瑞思发出刺耳的笑声:“是吗?我可没觉得你在忍让,侯爵阁下。”
眼见两人之间的战火隐约有升级的趋势,袁业心也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她不得不插话进来,缓和一下气氛。
“好了,两位小姐,关于服装的讨论实在没什么新意,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点菜了?”袁业心说着,故意将已经翻看过的菜单朝梅瑞思递去。
梅瑞思瞪了她一眼,神情有些不悦,可过了一会,她还是抬起手将菜单递给阿比盖尔:“好了,艾比,快些点餐吧,我听说这家餐厅的烟熏牛排和太妃糖布丁不错,你不是最喜欢吃甜点吗?”
阿比盖尔并不是能长久维持愤怒的人,她总是很快就会消气,通常只要梅瑞思稍微低下头就好了。这次显然也不例外,听到梅瑞思主动和她搭话,阿比盖尔立刻消去了怒容,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将椅子朝梅瑞思挪近了些,于是两人又胳膊挨着胳膊,一同研究起菜式来。
袁业心每每望见两人吵架后又和好的场面,总感到有些好笑。这两人经常一见面就像猫和狗一样相互撕咬起来,在年幼时这种分歧并不明显,可随着大家愈发长大,冲突的倾向便愈演愈烈,几乎发展到每次见面都要吵嘴几句的程度。
说来也奇怪,阿比盖尔是三人中出身最高贵的,因为父母早亡,家族里又没有别的男性继承人,早在少年时期就继承了侯爵头衔,可偏偏也是行事作风最不像传统贵族的,而自己总被梅瑞思赞赏气质,说天生就有贵族风范,却是唯一一个并非出自贵族家庭的人。她的家族自一个多世纪前漂洋过海,来到这片土地安顿下来,靠着野心、头脑和手段成为了大庄园主和成功商人,虽然在财富上已然超过了不少没落世家,但没有那个世代相传的那个头衔,终究无法以贵族自居。
待两人研究了一番后,袁业心便招手叫来侍者,三人将各自想要的前菜、配汤、主菜、餐后甜点和酒饮一一点好,之后便随意地闲聊起来。
“对了,其实我今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阿比盖尔忽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满脸雀跃地开口,“你们一定不敢相信,我被弗农大学阿特尔学院聘请为数学系讲师了!我真的成为一个讲师了!弗农大学之前从来没来聘用过女性,我本来不报希望的,哦,上帝啊,我实在太开心了!”
“天哪!”袁业心有些不可置信和梅瑞思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和她一样惊喜,有好一会两人都没说话。
袁业心率先反应过来,起身给了阿比盖尔一个拥抱,说道:“恭喜你,艾比,我知道你为这件事努力了很久。”
“噢,谢谢你阿业!”阿比盖尔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了不起,阿比盖尔·潘格莱德,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学讲师了。”梅瑞思兴奋地拍了两下手掌,也站起来和阿比盖尔相拥。
“谢谢你们,”阿比盖尔咬着嘴唇,好像在努力忍住眼泪,“其实我知道你们为这件事出了很多力,找了许多很有名望的教授和数学界人士帮我向弗农大学教授委员会写推荐信,如果不是你们,我肯定没有办法当上讲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