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云海市,秋意渐浓。影视基地的摄影棚外搭起了高台,红布覆盖的摄像机一字排开,巨大的供桌上摆满了果品与烤乳猪,三支粗壮的高香青烟袅袅,直冲云霄。
这是《深渊》剧组的开机仪式,一个在圈内人看来比任何发布会都重要的场合,关乎着接下来几个月拍摄的“运气”。
云漓到得不早不晚。她今天穿得极为低调,一件简单的白色府绸衬衫,一条黑色高腰阔腿裤,长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在脑后,脸上只化了淡妆。
那副银边眼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学院派的研究员,而非即将出演一个复杂角色的女主角。她没有接受景郁同行的提议,而是让赵知语将她送到片场外围后便独自走了进来。
她一出现,现场便有片刻的安静。
那些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剧组人员和部分媒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探究与审视。关于她和远星资本那位神秘女老板的传闻,早已在圈内不胫而走。
导演王立正板着脸跟摄影指导说着什么,看到她,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王立是圈内有名的“戏痴”,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角色,没有资本。男
主角陈默则更显疏离,他正靠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剧本,察觉到云安黎的到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算是致意,便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他一向如此,戏外的交流少得可怜。
最先迎上来的,是女二号林思雨。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粉色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得像个假人,脸上挂着甜得发腻的笑容。
“云老师,好久不见。以后几个月,可要多多指教哦。”
林思雨的声音又甜又脆,但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反而带着针尖般的锐利。她特意在“老师”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一种捧杀的姿态显而易见。
云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她伸出手,与林思雨虚虚一握。
“林老师客气了,互相学习。”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既没有被对方的假笑迷惑,也没有被那份隐藏的敌意激怒。四个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将对方抛来的软钉子又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开机仪式即将结束,主创们正准备上香,作为最大投资方的景郁,才终于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低调现身。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灰色西装,并未走向台前打扰仪式进程,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
仿佛是某种精准的雷达,云漓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视线。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缭绕的香火青烟,与景郁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是一次无声的确认。
景郁的眼神里没有晚宴上的侵略性,也没有车内的审视,只有一种平静的、专业的,仿佛在确认自己的“作品”已然就位的淡然。仅仅一秒,景郁便移开了目光,转向身边的导演王立,开始低声交谈。
云漓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公开场合,保持专业距离。这是景郁给她划下的新游戏规则。
摄影棚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巨大的柔光灯将模拟的办公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景散发的淡淡油漆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干冰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的中央。
“A!”
随着导演王立一声令下,监视器前的气氛瞬间紧绷。
云漓——或者说,此刻的林晚,正站在“上司”的办公桌前。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份文件,姿态恭谨,看不出任何情绪。
扮演上司的老戏骨演员提高了音量,刻薄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向她:
“这份报告是你做的?谁让你这么写的?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刚来的实习生,就敢自作主张!”
云漓没有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那些刺耳的训斥都只是与她无关的背景噪音。
然而,在摄影机的高清特写镜头下,她那被镜片遮挡的眼眸深处,却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最初,她的眼神是纯粹的平静与专注,一个专业法医在面对工作时的常态。
当第一句斥责落下时,她瞳孔深处的光似乎黯淡了一分,如同被微风吹过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紧接着,随着羞辱的言辞愈演愈烈,她捧着文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垂得更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细小的阴影,那是一种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本能反应。
屈辱感像潮水般漫上来,但她的嘴唇依旧紧抿着,没有一丝颤抖。
就在那屈辱感即将淹没她时,她的眼神却又变了。那片阴影之下,一点极亮的光重新燃起,坚定而执拗。那是不甘,是隐忍,是即便被踩入泥泞也要死死守住内心秩序的坚韧。
她缓缓抬起眼,隔着镜片看向面前的上司,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波动,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但那个眼神已经替她说了所有的话——你可以羞辱我,但你无法击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