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晨光漫过码头石阶时,沈渡指尖的戏服碎片还带着樟木余温。两块暗红杭罗拼合的缠枝莲纹在光里舒展,珍珠莹润如星,林砚攥着寒梅玉簪立在身侧,指腹摩挲着留青雕纹路——第五章结尾两人并肩的默契,顺着江风自然延续,没有半分突兀。
“陈桂芝说老主顾手里有师姐的寒梅义眼,是你姐姐林照的手艺吧?”沈渡声音轻韧,目光落在江面浮动的晨光里,“临江剧团当年只有她能在虹膜绣这样细的寒梅纹,师姐演《断桥》时的义眼就是她定制的,台下根本看不出破绽。我记得师姐总说,你姐姐的手艺是‘给角色补魂’,连老戏骨都赞不绝口。”
林砚指尖猛地一紧,玉簪的凉意钻进掌心,眼底骤亮:“是我姐姐的手艺!她做的定制义眼底部都刻着‘照’字暗记,这是她失踪前最后一张照片里的样式。”她迅速调出手机里的旧照,照片里的年轻女子穿着素色旗袍,捧着樟木盒,盒口露出的义眼虹膜寒梅纹隐约可见,“老主顾‘认物不认人’,认的就是这个暗记,苏晚绣寒梅戏服,其实是在呼应义眼纹样传递信息。找了五年,终于摸到她的痕迹了。”
“剧团废弃仓库里该有线索。”沈渡补充道,指尖无意识蹭过戏服碎片上的珍珠,触感冰凉,“苏晚没绣完的戏服、你姐姐的备用义眼,都该存在那儿,离绣坊不到半里路。当年我跟着师姐和苏晚去过几次,仓库按角色分类存道具,花旦的戏服都在东边货架。”
林砚看了眼腕表:“现在刚过七点,走水路过去,老城区人少,能避开可能的跟踪。”转身时瞥见沈渡小腿的旧伤被裤脚磨出红痕,她下意识蹲下身,从包里拿出碘伏和防水创可贴,“处理一下,别感染了。仓库里杂物多,划伤了麻烦。”
沈渡身体微僵,沉默片刻,还是默默卷起裤脚。小腿上新旧交织的疤痕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有被芦苇划开的细痕,也有被船桨磨出的厚茧,碘伏凉意触肤时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林砚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避开伤口最红的地方细细涂抹:“守江这些年,受伤是常事吧?我们现在是搭档,你伤着了,线索就断了一半。”沈渡喉结轻轻滚动,没应声,却在转身发动小船时,刻意放慢了动作,避免裤脚再次摩擦伤口。
船行江面,桨声与江风交织,林砚坐在船尾,看着沈渡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忍不住再次追问:“你师姐和我姐姐当年,除了跟老谢、周明起过冲突,还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剧团里的其他人,或者演出时的异常?”
“师姐性子软,不爱与人争执,除了被老谢逼着接商业演出,没跟谁红过脸。”沈渡船桨顿了顿,溅起的水花泛开细小涟漪,“倒是有一次,她演《牡丹亭》时差点出意外,水袖突然松了线,幸好她反应快,借着转身的动作扶住了,才没摔下台。事后她跟我说,总觉得戏服被人动过手脚,但没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你姐姐呢?”林砚追问,指尖攥得发白。
“你姐姐性子沉稳,很少与人红脸,但那次跟周明争执时情绪特别激动。”沈渡回忆道,“周明换了义眼的防水材料,你姐姐说登台演出时容易出问题,尤其是师姐常演的水袖戏,动作大,义眼进水会影响视线。两人吵得很凶,最后你姐姐气得当众摔了门,整个后台都听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周明是老谢的表弟,师姐溺亡后,他就租下了那个废弃仓库,这些年一直没闲着。”
小船靠岸时,老城区的晨雾还没完全散去。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湿润,两侧的砖墙爬满青苔,像被时光浸软的布。沈渡熟门熟路地领着林砚往巷尾走,脚步放得很轻,避开地上的碎石瓦砾:“就是前面那扇铁门,门楣上还能看到‘临江剧团道具库’的字样,当年剧团解散时,我还来帮师姐收拾过戏服。”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两人合力拉开,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晨光从破损的屋顶漏进来,照亮满地的杂物——堆得高高的戏服箱子、散落的道具刀枪、蒙着灰尘的头饰,在时光里沉默着,诉说着剧团当年的繁华与落寞。墙角的蛛网沾着晨露,像挂着一层细碎的银纱。
“师姐的戏服都存放在东边货架,标着‘旦’字的箱子就是。”沈渡领着林砚往里走,脚步避开地上的杂物,“这里的箱子都是按角色分类的,花旦、老生、小生各归其位,寒梅戏服属于花旦专用,肯定在这儿。”
林砚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货架上模糊的字迹,果然在东边货架上找到了褪色的“旦”字标签。下面堆着的几个木质箱子落满灰尘,厚度足有一指,两人擦掉箱身灰尘,箱子侧面刻着的缠枝莲纹与苏晚戏服碎片上的纹样一模一样,针脚走势都分毫不差。
“就是这个了。”两人合力打开箱子,防潮的樟木片上,整齐叠着五件未完成的戏服,暗红底色上绣着半成型的寒梅纹,针脚细密,正是苏晚的手艺。“苏晚应该是绣到一半被打断了。”沈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抚过戏服上的寒梅,花瓣轮廓已经绣好,只差填充颜色,靠近领口的针脚明显有些仓促,甚至有些歪斜,“她平时绣活最工整,从不这样。”
林砚拿起一件戏服仔细翻看,忽然指向领口内侧:“你看这里,有个极小的‘晚’字暗绣,和玉簪上的刻痕如出一辙。”她顿了顿,又发现新线索,“还有这寒梅的枝干,里面藏着极细的银色绣线,像是某种密码。苏晚的心思真细,知道直接写下来不安全。”
沈渡凑近,顺着手机光束看去,果然看到银色绣线隐约组成了“3-7-2”和“西厢房”的字样。“这是苏晚的暗绣手法,她总爱把想说的话藏在针脚里。”沈渡解释道,“当年她想给我绣护腕,就把‘平安’二字藏在寒梅纹里,得对着光、凑得极近才能看清。‘3-7-2’应该是货架编号,‘西厢房’就是西边的隔间。”
两人立刻朝着仓库西边走去,果然在西侧找到了一个单独的隔间,门是木质的,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铜锁,锁芯都生了锈。沈渡试着拧了拧锁芯,锁没开,却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里面有东西。”林砚眼神一亮,拿出多功能工具刀小心翼翼地撬动锁芯,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隔间外格外清晰,没过多久,“咔哒”一声,铜锁被打开了。
隔间里光线更暗,沈渡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内部——里面只有一个老旧的樟木柜,柜子上落满灰尘,柜门上刻着的寒梅纹,与玉簪上的纹样一模一样,连花瓣的数量都分毫不差。“应该就是这个了。”沈渡走上前,轻轻拉开樟木柜的门,柜子里铺着红色绒布,上面放着一个小樟木盒,还有三本泛黄的笔记本,绒布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和孟瑶当年戏服上的香气一致。
林砚拿起樟木盒,打开时一股浓郁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盒子里放着一只义眼,虹膜上的寒梅纹清晰可见,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照”字——正是林照的手艺,也是孟瑶当年丢失的那只寒梅义眼。“是我姐姐做的义眼!”林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轻轻抚摸着义眼上的寒梅纹,眼眶瞬间红了,“终于找到了……我就知道她不会凭空消失。”
沈渡拿起那几本笔记本,翻开第一本,里面是苏晚的绣活记录,详细记录了每次绣戏服的时间、材料和客户信息,字迹工整清秀。翻到最后几页时,她的目光顿住了——上面写着“老主顾要求绣寒梅戏服,需融入暗码,报酬丰厚,可告知孟瑶死亡真相”,下面还画着一个模糊的头像,头像的嘴角有一颗明显的痣,旁边标注着“每月十五接头”。
“这个头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沈渡眉头皱起,仔细回忆了片刻,忽然想起,“三年前师姐溺亡前,有个嘴角带痣的男人经常来剧团找老谢,两人总是躲在角落里说话,神色很神秘。有一次我路过,听到他们提到‘戏服’‘义眼’‘封口’几个词,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肯定和师姐的死有关。老谢和周明都没有嘴角的痣,这人肯定是幕后老板的手下,甚至可能就是主谋。”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沈渡瞬间绷紧神经,示意林砚关掉手电筒,两人下意识躲到樟木柜后面,屏住了呼吸。隔间里空间狭小,两人的肩膀紧紧挨着,能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周哥,你确定苏晚把东西藏在这里?这破仓库都多少年没人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脚步声在仓库门口停下。
“肯定在,当年我亲眼看到她把一个樟木盒放进了西边的隔间。”周明的低沉嗓音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老板说了,必须找到那个樟木盒,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还有沈渡那丫头,总在码头碍事,要是遇到了,直接解决掉,省得她坏我们的事。”
沈渡和林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周明果然是冲着樟木盒来的,而他口中的“老板”,就是幕后黑手。两人屏住呼吸,听着周明和年轻男人在仓库里翻找的声音,货架被拉动的刺耳声响、杂物落地的碰撞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心跳越来越快——手里的义眼和笔记本是关键线索,绝不能被他们拿走。
周明和年轻男人在东边货架翻找半天没收获,又朝着西边隔间走来。“西边的隔间锁着,说不定东西就在里面。”周明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渡悄悄从樟木柜后面探出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棍,神色凶狠,另一个年轻男人则举着手电筒,光束在隔间门口晃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呼喊:“周哥,不好了!警察来了!警车都开到巷口了!”
周明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一变:“警察怎么会来?谁报的警?”
“不知道啊,我在巷口放风,看到警车突然开过来,估计是有人举报了!”女人的声音带着慌乱,脚步也越来越近。
周明咬了咬牙,狠狠骂了一句:“走!先撤!下次再来找!这仓库被警察盯上了,短期内不能再来了!”脚步声迅速远去,接着是仓库门被用力关上的声响,震得屋顶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沈渡和林砚这才松了口气,从樟木柜后面走出来,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警察怎么会来?”沈渡有些疑惑,抬手擦掉额头的薄汗。
“来之前我跟助手说过,要是中午之前没收到我的消息,就报警,顺便把仓库位置告诉她。”林砚解释道,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我担心我们查线索时遇到危险,没想到真的用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警察来了会封锁现场,线索留在我们手里更安全。”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林砚把义眼和笔记本放进包里,沈渡则将戏服碎片和一件未完成的寒梅戏服叠好塞进绣线盒。刚走出仓库,就看到巷口闪烁的警灯,两人沿着侧门的小路快速离开,绕了几条巷子才回到码头。
江风已经吹散晨雾,阳光洒满江面,波光粼粼。沈渡将小船划到江中心,避开岸边的人群,林砚坐在船尾,看着手里的义眼和笔记本,眼神坚定:“戏服上的暗码‘3-7-2’,应该是仓库里的某个具体位置,说不定藏着更重要的线索。笔记本里的记录、嘴角带痣的老主顾,还有老谢、周明,这些线索都指向剧团旧案。我们得尽快破译暗码,说不定能找到我姐姐的下落,还有你师姐和苏晚死亡的真相。”
沈渡点头,将拼合的戏服碎片放进绣线盒,指尖触到针脚细密的寒梅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力量。她转头看向林砚,晨光落在两人脸上,那些藏了三年的秘密、找了五年的执念,终于织成了一根通往真相的线。江风拂过,带着暖意,吹起两人的发丝,在阳光下轻轻飘动。
“嗯,一起找。”沈渡的声音轻而坚定,目光望向江面远处,那里的船帆在光里泛着白,“不管幕后的人是谁,不管他们有多狡猾,我们都不会放弃。师姐的仇、苏晚的冤,还有你姐姐的下落,我们一定能查清楚。”
林砚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眼底的坚定与沈渡的目光交汇,默契在沉默中加深。小船在江面上缓缓行驶,桨声悠悠,带着两人的决心,朝着真相的方向,稳步前行。码头的石阶上,两人并肩的身影在水面投下紧紧相依的倒影,再也没有孤军奋战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