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只有夜气的海洋,你可以看到有八个月亮在海面上缓慢旋转,变更月相,将海水烫出蒸汽,将蒸汽凝结成群星,不断沉入水中,失控下坠。你躺在水面上,水无法浸湿你的衣物。脖子上中了一枪,头像血袋一样歪下来,获得新生。
十五分钟后,一切恐怖意象率先消散,林涧白被强制唤醒。她不是很想睁眼,但身体已被修复至精神饱满,多亏了那些现在还在窸窸窣窣收回的小机械臂。
“好吧,”她自言自语,“我起来了。”
林涧白翻出舱口。一个趔趄。她自个儿吃了一惊,却发现并非她没有站稳。原来疏导舰早已进入目标空域。虽说军用舰艇均有平衡周身引力场的功能,但到底混乱难消,轻微颠簸起来。
为防止色差干扰急救,走廊的灯光已被舰载系统转换成标准的冷白。人员脚步匆匆,银色金属推车上的药瓶轻微晃动,显得格外清晰。
林涧白快步前往急救区。几名先到的向导已经就位,正在检查设备和药品储备。简报会上的薮猫向导,基亚拉-塞尔瓦,对着悬浮光屏回应卡尔指挥官的指令,语言中夹杂着一连串弹舌音。
察觉到林涧白的脚步声,塞尔瓦点头致意,切换成通用语通知道:“林,情况有变。搜救部队在F26跃迁点遭遇到袭击。二十分钟后,我们就要进入交火区域了。”
“明白。”听上去倒像是一场围点打援。林涧白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紧接着立即抽椅坐下,开始进行最后的自检和预热。
负责贴身保护的哨兵们亦是严阵以待,纷纷站在向导们身侧,随时准备将这些“跑不动的医疗专家”扛到逃生艇里去。
林涧白的耳边忽痒,一看,是燕哨兵的一缕长发。原来燕鸣鸿轻声唤她未能让她察觉,无奈弯腰低头,试图让她注意到自己。
吓了一跳之余,林涧白从过分的紧绷中放松了些。她完成手中的药品配置检查,转头轻声问道:“燕哨兵?”
燕鸣鸿更加不好意思了。本来便已劳累林向导在急救前耗费精神力,但那好歹是指挥官随机分派的任务。现在还要请她帮忙……
不料林涧白已从她的为难中看出了点什么。燕鸣鸿刚对视上,自己的精神图景屏障便被牢牢保护起来。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林涧白的某种意志:最好别碰。
燕鸣鸿沉默地站在她侧后方,目光落在后颈上。猛然觉着盯这里不太礼貌,被烫着似的移开了。
林涧白没有回头,只是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眼前的准备工作上,确认最后几项生理监测处于待命状态。
………………
陆续有人员进出急救区,塞尔瓦的薮猫在场中巡逻。各类神经连接接口、生物稳定仪、精神波频调节器逐一亮起待命指示灯。片刻之后,舰体的抖动变得更加明显,设备自检的嗡鸣一阵阵地落在心口。
一瞬间,燕鸣鸿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她刚把小臂垫到林涧白额前,舰载系统的合成音与撞击警报就同时击穿耳膜!
一阵剧烈的晃动从右下方传来,伴随着金属的刺耳尖鸣!机身缓缓倾斜,固定不牢的器械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几个药瓶从推车上滚落,被眼疾手快的医护人员一把捞住。
中央检控室,操作台上亮起一片令人心悸的闪烁红光。剧烈颠簸中,分队长顶着神经锐痛,强行将精神网链接拔升回稳定阈值,紧接着将精神网武器权限转交安保组。
他随即打开内部通讯频道:“所有人员注意。搜救部队已接到幸存者,即将在五分钟后抵达甲板区域,急救组按预案展开。安保组,预备接舷战。”
所有人近乎下意识地遵从了命令。武器上膛,肌肉绷紧。以数名安保组C级向导为核心,出现了一张极难破译的军用多核费洛蒙信息处理网。哨兵们将意识交给向导,神经系统与舰体精神网武器系统的对接程度在数秒内上升至战备状态,将大型疏导舰舰体上下所有武器系统投入运转。
起落甲板区域的方形巨口向宇宙缓缓开放。八分钟后,甲板关闭,密封舱门内侧的警示灯由闪烁转为长亮,伴随着加压设备的排气声,最后一道内层气闸缓缓开启。一部分士兵进入后就地警戒,武器隐隐指向舱门,面孔中布满劫后余生的疲惫与焦躁。
直冲鼻腔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则裹着另一组士兵,抬着担架旋风般撞进急救区核心。一瞬间,薮猫率先从半空中跃过。担架上的人在昏迷中抽动,它的爪垫“穿透”伤员,落在被血液浸透失效的绷带上。
紧接着,场中的向导放出了他们的精神体,将数个几近崩溃的图景牢牢接住,试图将他们拔离“深井”。大多身为普通人类的急救医护人员,则从舱口处一路跟随士兵们奔跑至此处,同步抢救伤员们已开始显露崩毁迹象的肉身。
林涧白瞬间切入一名重伤哨兵的精神图景。与预想不同,林涧白没有遇到来自屏障的任何阻挡。她愣了愣,随即大惊失色地拼命加固起哨兵的防波堤。她的力量如此庞大,在平时,她可以同时建立起十个B级哨兵的精神屏障。但在此处,却如泥牛入海般激不起半点涟漪。哨兵的浅层意识区紧随精神屏障的崩塌,彻底湮灭。
似乎被湮灭波动所感召,一大群火喉蜂鸟飞进丛林的余影,遮天蔽日,在她踏入深层意识区前将林涧白驮出了精神图景。在她下方,构成这名蜂鸟哨兵的记忆、感知和个性基石的区域,正在以拒绝所有干预技术的决绝走向毁灭。
林涧白呆住了。火喉蜂鸟美丽的金属色也迅速消失。她被推开,随即被本能拽进新的精神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