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白也在这时睁了眼。她的颈椎咔啦咔啦响了会儿,寻摸到颈上的骨瓷方块,沉默了。
小山趴在裤脚的阴影里,脑袋伸得长长,睡成了标准风车状。薮猫细长有力的爪子向它走来,紧接着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塞尔瓦,向导们的督导。
她皱着眉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看到小山轻微模糊的边缘后,又咽了回去。
检控室中,卡尔分队长与副官依然很忙。好在舰载系统根据乌蛇带小行星历史运行数据运算出了一条引力航道,两人总算有时间瘫坐一会儿。于是,一道微渺的弧光向深空补给站滑去。
林涧白则被督导强制押送休息区,令燕某严加看管。
………………
胡安-梅尔维尔“少校”,一百六十岁的普通人类,已在鲁普努尼-B17卫星深空补给站中工作了五十年。他有十个兄弟姐妹,两个去白马河当了政府书记员和电梯维护工,八个留在老家当牧场主。“少校”并非他的军衔,而是二十年前一艘勘探船船长玩笑所封(因为他是这鬼地方唯一的补给站站长),被他使用至今。
这天清晨,他从脏兮兮的床垫上醒来,和补给站已成废铁的ai壳子面对面共饮一杯劣质咖啡。上午,胡安爬上能源塔,大汗淋漓地尝试维修四年前又一次被离子风暴刮坏的能源核,以失败告终。下午,他重拾梅尔维尔家族的手艺,把皮革马鞍晾在一米高的木围墙上。他傍晚唱歌,深夜睡觉,然后被轰然巨响吓醒。
“少校”披上他的带袖衬衫往门外一探:只见黑色夜空中除去气态巨行星主星——鲁普努尼的强烈存在感,少见地亮起一柱火焰般的探照灯光。金属巨舰夷平了一大片麦田,将土壤挖出一道湿润泥坑。他思索片刻,翻出最郑重的黑呢大衣穿好,飞快越过灰白矩形小屋和垃圾横流的街道,向受灾舰跑去。
LSC32-2-01疏导舰内部,应急灯光取代了全舰照明,在走廊中投下长长的、温和的阴影。经过医护人员数小时高强度的抢救,急救区终于沉寂,只剩下生理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
被押送到休息区时,林涧白原本只想坐着休息片刻,却终究不支,在沙发上仰头睡熟了,身体颇像一捆煮过头的软面条。舰体迫降时的剧烈颠簸将她甩向一侧,却没能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摇醒。
守在一旁的燕鸣鸿谨记着“必须让她休息”的指令,见状立刻伸手,轻轻托住林向导歪倒的脑袋,想把它挪回沙发靠背——却失败了。
总不能让她这么歪着,对颈椎不好。燕鸣鸿只好侧过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林涧白是被肩膀的骨头硌醒的。尽管已经醒来,却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脸上大概被沙发上的灯芯绒印了好几排,睁眼亦是朦朦胧胧看不清。索性不管不顾地倒下,又睡了回去。
这下可好,燕哨兵腿上枕着人,是彻底动弹不得了。
………………
“报一下舰体受损状况和能源储备。”卡尔分队长手中圈着不停发抖的缎子鼠,像握着一杯热茶水。随着舰载系统有条不紊的播报声,小东西渐渐安静下来,只用爪子扒着他的手指,小心探出脑袋。
巨舰之外,兴高采烈的胡安身着一件磨损得相当厉害的双排扣黑呢大衣,正向他们挥手。在光着脚成群结队前来围观的邻居们中间,他显得格格不入。
隔着厚厚舰壁,卡尔完全听不清这古铜色皮肤的老人在喊什么。他沉默地打开外部监视器,把副官拍醒。
“醒了?情况不妙。”
副官睁开眼睛便听得一个激灵,从椅背上弹起来,彻底清醒了。他刚想问一句“什么?”,就被长官一个命令赶下舰船。
十分钟后,副官连说带比划,终于把那位自称胡安-梅尔维尔的“少校”请进舱门。他似乎是头一回进医疗舰,一进来,就用混合着强烈好奇与质朴热情的目光触碰着一切,他身上的大衣虽然旧,却扣得一丝不苟。
“欢迎!欢迎来到鲁普努尼-B17!我是胡安-梅尔维尔,这里的站长!”他嗓门洪亮,张开双臂,仿佛在对抗舰舱内的寂静,“五十年来,你们是第三批客人!上一批还是十三年前的考察队……嘿,你们摔得可真不轻!”
声音所及之处,人们纷纷探头。这头看看,那头看看,为了听清些,不少疏导工作室特意打开了灯光。
沙发上,林涧白被热醒,迷糊中轻轻捏了会儿小龟脚。小山已经全然恢复,一下缩回了壳里,不肯伸爪子了。待她睁开一片空茫的眼睛,猛然看见陌生的下颌线,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床上。
原来热热的是腿啊。哦,还是同事兼病患的腿。林涧白冷汗都下来了。
燕鸣鸿显然发现她醒来,无意中活动了一下失去知觉的双脚。随着裤子摩擦的轻微响声,林涧白灵活绕过哨兵的下巴坐直身体,试图说些什么,尴尬地涨红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