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归来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轱辘声,一如谢知澜此刻的心境。车厢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萦绕在鼻尖、属于宫廷的、混合着权力与欲望的复杂气息。她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着眼,看似在养神,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今日在御花园中的每一幕,每一句对话。
淑妃温和笑容下的试探,萧景珩看似欣赏实则步步紧逼的招揽,还有……沈栖迟那如同鬼魅般出现,留下意味深长警示后又悄然消失的身影。
“有些人,看似赠你琼浆,实则杯中可能是鸩毒。”
他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他指的是萧景珩?还是这宫廷中的其他人?他究竟知道多少?又为何屡次三番地提醒她?
这个沈栖迟,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裹挟着危险,却又在黑暗中,为她透出一丝微弱却关键的光亮。三日后听风阁之约,是深入虎穴,还是柳暗花明?她无从判断,但直觉告诉她,此行至关重要,或许能解开母亲死因的钥匙,就在沈栖迟手中。
回到谢府,已是暮色四合。府中灯火通明,却静得出奇。下人们见到她,恭敬行礼,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大小姐今日入宫赴宴,想必见了大世面,也不知宫中贵人如何看待谢府近日的变故?这关乎着他们每个人的前程。
谢知澜无心理会这些目光,径直回了澜意阁。
“小姐,您回来了。”碧珠迎上前,为她解下披风,又递上一杯热茶,“宫宴可还顺利?”
谢知澜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来,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意。“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她轻描淡写,不愿多谈宫中细节,转而问道,“府中今日可有什么事?”
“回小姐,一切安好。”碧珠回道,“只是……老爷今日回来得比平日早些,一直在书房,晚膳也只用了些许。”
父亲……谢知澜心中一叹。柳姨娘的事,对他的打击远比表面看起来要深。那不仅仅是一个妾室的背叛,更是对他多年来信任与认知的颠覆。
“我去看看父亲。”谢知澜放下茶盏,起身道。
荣禧堂书房外,墨砚守在那里,见到谢知澜,连忙躬身:“大小姐。”
“父亲可在里面?”
“在,老爷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未曾出来。”
谢知澜轻轻叩门,里面传来谢垣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
推开房门,只见谢垣并未像往常一样伏案疾书,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书案上,一盏孤灯摇曳,映得他身影有些寥落。
“父亲。”谢知澜轻声唤道。
谢垣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开口道:“宫宴回来了?淑妃娘娘……可有说什么?”
他问得直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知澜心下了然,父亲担心的,是宫中因柳姨娘之事对谢府、对他本人有了看法。她斟酌着词句,回道:“回父亲,淑妃娘娘只是例行问了几句府中安好,夸赞女儿了几句,并未多言其他。娘娘态度温和,想来……宫中并未因此事对父亲有何微词。”
她隐瞒了淑妃那带着机锋的试探,也略过了萧景珩的招揽,只拣了最无关痛痒的部分回禀。此刻的父亲,需要的是安定,而非更多的烦忧。
谢垣闻言,紧绷的神色似乎松懈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他沉默了片刻,又看向谢知澜,目光复杂,“澜儿,今日辛苦你了。为父……为父近日精神不济,府中内外,多亏有你操持。”
这话语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软弱的依赖。
谢知澜心中微酸,上前一步,柔声道:“父亲言重了,这是女儿分内之事。父亲为国事操劳,女儿理应为父分忧。您……要保重身体。”
谢垣看着女儿沉静而坚定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这个他一直视为需要庇护的女儿,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长为他可以倚仗的臂膀。欣慰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愧疚。
“嗯,为父知道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他挥了挥手,重新转向窗外,背影依旧挺直,却难掩那份由内而外的疲惫。
谢知澜知道父亲需要独处,不再多言,默默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