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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第1页）

【第十七章】

因今日外出公干，署衙中并无其他文书亟待处理，她竟比平日散值早了半个时辰。回到靖安侯府时，夕照正将府门的匾额染成暖金色。

她才踏入前庭，管家程忠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些许讶异与欣喜，躬身道：“世子今日回来得早。”

“嗯，今日去了户部公干，故而早些。”程瑾随口应道，将官帽递与侍立的婢女，步履轻快地向自己院中走去：“我先更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已换上一身淡蓝色的常服，来到了东院饭厅。父母正在用膳。她于门前稍整衣袍，入内行礼：“父亲，母亲。”

程崇远手持银箸，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只淡淡“嗯”了一声。侯夫人见她，则放下汤匙，含笑道：“今日倒是难得，回来得这样早。”

“是，”程瑾在母亲示意下落座，接过婢女添上的碗筷，语气也松快了些，“今日奉侍中之命，去户部核验漕粮数目，署中便无他事。”她说着，目光转向父亲，“在户部……还遇见了位周郎中，名文方的，说是昔年在父亲麾下任过员外郎。”

程崇远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程瑾继续道：“他一见儿子，便说觉得面善，细细端详后，说儿子的眉眼气度，与父亲年轻时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程崇远闻言，鼻息间似是轻哼了一声，但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复又低头用餐，只淡淡道：“文方倒是个念旧的。用饭吧。”

“幸亏遇见了周世叔，”程瑾接过母亲布来的菜，“起初那王主事话说的漂亮，可一提调阅底档便推三阻四。若非周世叔认出儿子，这差事怕是要耗上几日。”她说着看向父亲，语带促狭，“可见在外面办事，终究还得靠父亲您的面子。”

侯夫人忍俊不禁，程崇远虽仍板着脸，眼底却已透出些许笑意。他沉吟片刻，方道：“户部总掌天下钱粮，案牍如山，胥吏难免有怠惰推诿之时。户部积弊，非一日之寒。你今日能借势破局，厘清账目，已属不易。”

这难得的肯定让程瑾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便扬了起来。

侯夫人将女儿的欣喜与丈夫的认可都看在眼里，脸上盈满了自豪的光彩，轻轻拍了拍程瑾的手背，柔声道：“我儿如今是愈发长进了。”说罢，又笑意盈盈地看向她：“饭后若是不累，来我屋里坐坐。”

“是，”程瑾含笑应下，“儿子正想陪母亲说说话。”

靖安侯夫人韩氏，出身河东韩氏旁支，虽非长房嫡系，却也是在诗书礼教的熏陶下长大，性情温婉中不失明澈。当年她以贤淑才名闻于京城，最终嫁入程府，与程崇远相伴二十余载，夫妻感情甚笃。她先后育有一女一子，然生育艰辛终究伤了根本，在次子夭折之后便再未有孕。这无子承嗣的压力，也成了当年促使他们做出那艰难抉择的重要原因之一。

程瑾来到母亲院中时，屋内灯烛温然，茶香清雅。韩氏已换了家常襦裙，正于榻前烹茶，见她便含笑招手。

程瑾方在母亲身侧坐下，韩氏便轻轻点了下她的额角，语气带着慈爱的嗔怪：“你呀，如今眼里是只有你父亲了。自打入仕，日日回来便往他书房里钻，倒像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娘亲。”

程瑾闻言，也不辩解，只是顺势便侧身倚靠过去，将头轻轻枕在母亲膝上，带着几分疲惫，又像是幼时那般软声央求：“阿娘，我这肩颈酸胀得紧，您帮我揉一揉可好？”

她闭着眼，感受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馨香，声音也含糊起来，“初入官场，是有太多事需向父亲请教……可我心里，是极想您的。”

韩氏指尖轻柔地按着女儿的肩颈，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你在宫中的事……你父亲前两日才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听得我心都要碎了……既心疼你受了那样的惊吓，又……”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这些年来，那个秘密就像一把刀，日日悬在咱们全家心头。如今虽然是以这般凶险的方式，可那刀总算是落了下来……娘这心里，反倒觉得踏实了些。”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滴在程瑾的鬓边：“是阿娘对不住你。每每想到你这些年来步步谨慎，想到那日的凶险，我就日日后悔，当年怎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程瑾直起身，声音轻柔却坚定：“阿娘快别这么说了，您看，如今不是都好好的么？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她甚至刻意弯起眉眼，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

“不瞒阿娘，孩儿如今，倒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每日上值，处置公务，与同僚探讨经世济民之道，虽忙碌，却觉得充实无比，仿佛天地都宽阔了许多。若按常理，孩儿此刻该在后宅相夫教子，终日与针线中馈为伴。哪能像现在这般，既能为心中理想奔走，又能日日侍奉在双亲跟前，于愿足矣。”

韩氏听着女儿这番话，见她眉宇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轻抚着程瑾的手背，眼中泪光未干，却又泛起新的忧愁：“你能这般想，阿娘心里自是宽慰。只是……想到你往后漫漫一生，都要这般小心谨慎地过着，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注定要孤身一人……阿娘这心里，就又难受起来。”

程瑾见母亲眉间忧色未散，便不着痕迹地移开话头，声音里带着刻意渲染的雀跃：“阿娘，且将那些烦心事暂且搁下。您前日不是还说想添几匹时新料子做秋衣？孩儿记得西市那家‘云锦轩’的吴绫最是细软，过几日休沐，孩儿陪您去细细挑选。”

韩氏岂会不知女儿是在哄自己开心，见她这般用心，心下微软，那沉甸甸的愁绪也散开些许，“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好，都依你。”

程瑾亲昵地靠了靠母亲的肩膀，“孩儿定要陪阿娘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