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坦言:她最喜欢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
真有情调呀。冈崎感叹。
因为在这里,她能感受到万物的孔窍。金子解释道。
“孔窍?”
竹叶摇曳得更加响亮。其间有风声呼啸,虫鸣尖锐,鸟啭清越。
“冈崎君应该听过,‘万籁之音’这类形容吧。反正从前我在家乡时常有感应,可能因为住在古老的深山里。所谓‘万籁’,就是从万物的孔窍中发出的声音。”
金子饶有兴致地低头望着自己鞋尖。冈崎也低头看去,发现她在踢着碎石子走路。他想起金子的老家颇有些母系遗风,尽管她幼年担任巫女一事并非自愿,也无拒绝权力;只不过渐渐习惯,历经多年刻入骨髓。金子似乎很爱故乡,却极少见她主动归返探望。当然她自可解释是刑警工作繁忙的缘故。
“人也有?”
冈崎心道,她真是相当容易获得幸福的人。或许正因为她所求之细微。
“当然有。”
“你觉得你自己的……嗯,‘孔窍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呢?”
金子放慢脚步,前方就算竹林小径的尽头。出口一片光明。而她惘然道:“有时觉得,就像每一世累积的尘埃一齐落下的声响。很蓬松的轰的一声。”
冈崎开始为自己毫无文艺细胞而烦躁。以前每日在小林道生的手底下遭到揉圆搓扁,他反而从不焦躁,心安理得。天晓得为何要让金子凪这种人做他的年轻搭档。
然而他禁不住问:“那我发出的声音,你能听见吗?”
二人已走出竹林。暮色下的草坪,另有一家三口和他们的宠物狗。他们也讶异于还有别人,纷纷扭头望二人。
金子却在此时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她靠近了些,将右侧耳朵牢牢贴在冈崎的肩膀。一家三口目不转睛看着她和他,妻子与丈夫开始相互耳语。旁人视角来看,这几乎是亲昵的依偎。冈崎尴尬地笑了笑。
不知为何,迎着目光,他心跳平稳,没有产生任何多余的感觉——任何观众可能在此时期待看见的那种暧昧感觉。
金子移开脸颊,神色凝重。她的反应令冈崎联想到手术室外的主刀医生。
她延宕地开口:“冈崎君……理论上讲,只要拥有孔窍,风吹过时就能发出声响。小的孔窍,大的孔窍,会发出不同的音色。”
“哦。所以我的声音难听到没救了?”
不是啦。金子半开玩笑。只是——我差点听不到你的声音。
她总结道:所以我想,如果一个“物”的空洞几乎与其本体一样大的话,大概是接近无声的。
当晚在家,冈崎洗完晚餐的碗筷,发现青山在电视放一部崭新影片。他如释重负,悄悄走去,双臂搂住青山的脖子,逃避似地把脸埋入她的颈窝。青山轻轻哼了一声:我在房间找到了以前录的旧节目。是你带回来的吗,星彦?
他这才抬头看屏幕,久久呆住。一地金黄的梧桐叶。女人与男人的,年轻气盛时候的脸。是K城的稽山。
“那是你吗?”他的嘴唇被她的皮肤堵住,声音很小。
“明知故问。”
“小林前辈……我没想到他年青时长这样。”他唐突说。
他不提青山。他无法接受任何一种说辞将她的一部分归于历史,她的全部于他而言都是当下。他不相信他们是前生缘分未尽。
电视里,小林道生面朝画外振振有词。如今为烟、酒、塑料便当盒所环绕的中年男人,反倒有如二十来岁的小林刑警自身分裂出的某个副作用产品。
冈崎忽然十分抗拒追问节目的内容。但他逼迫了自己的声带:“当年你们也是在查案?”
嗯哼。青山嫌痒,往外推了推他的脑袋。最终效果很好呢。
二十年前的案件,已经难以对今日的法律负责了。他无端很不平,便说:“我有个棘手的案子,也发生在稽山。”
“星彦也要去那里破案了呀。”青山的裙子簌簌响动,是她舒展肢体的声音。
他不情不愿:“是呀,是我自讨苦吃。”
祝福你,我的星彦。青山吻了吻他的额头,手指在遥控器上按了快进。“有一段与小林君有关的,应该能帮到你。”
屏幕上五彩绚乱。快进这一功能的发明,让山水风光仿佛由电子雪花噪点孕育而生。冈崎问青山:前辈能帮我什么?
——帮你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