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现下许家暂住的几位每夜如何难以入眠,到了六月初三这一日,他们仍旧收拾出了一副精神模样,去往花家的衣裳穿得整齐,留在家里的也早早起身,准备起这一日的所需——
今日可是铺房的日子!
铺房是件大事,天还未亮,许荣昌便带着雇来的脚夫,浩浩荡荡去往老木匠的工坊,预备将许家二叔看守了两日的榆木家具们抬回许家小院里。
许荣昌心疼女儿,定制的床榻、屏风用料十足,各个都沉甸甸的,脚夫们抬得满头大汗,走起路来不甚稳当,临凌的街道又不宽敞,几回差点在拐弯时撞上墙角。
吓得许家两个叔叔汗流浃背,在队伍行进时前后翻飞,比手画脚,生怕家具磕了碰了,坏了物件事小,触了霉头事大。
外头男丁汗如雨下,待在院里的女人们也不清闲,回来一件家具,李静纨便立马带着两个妯娌上前给家具们挂上红绸,妆点上囍字,又指挥着脚夫们如何摆放。
脚夫们都是粗人,李静纨心惊胆战地在不甚大的许家小院中转得陀螺一般,口边都嚷出了白沫,方才又将妆奁摆整齐,又留下了教邻里们上门验看的小道。
大人们这样团团转,小辈们也不清闲。
许应麟领着兄弟姐妹们早早钻进了茶坊里,几个灶台一齐开火,大汗淋漓地煮上了茶,等着客人们上门时为他们斟上。
今日许家唯一清闲的,唯有被关在西厢房不让出门的许如期,与她年方五岁的小堂妹。
小堂妹还小,并不懂得许多规矩,任由许如期将她抱在怀中,两人一块儿偷偷将脸贴在窗上往外看。
她们看着小院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多了起来,属于许如期的妆奁摆了一地。
“外头好热闹。”小堂妹懵懂地咬着大拇指,“祖母说这些东西都是阿姐的,阿姐嫁人了,咱们才有这样的热闹。”
许如期闻言,一时却有些怔忪。
等到她怀里的小堂妹不安地扭过脸来,想要瞧她的脸色时,方才含糊地答道:“有没有这些,其实都无妨。”
或许是马上要嫁人了,或许是今日家里人太多太吵了。
许如期总觉得松快不起来,心里坠着秤砣似得,沉得慌。
许家小院里闹哄哄地吵了许久,闹到太阳都升了起来,才终于到了辰时。
按照临凌的规矩,这时候客人便可上门了。
许家的好人缘此时也显了出来,刚到时辰,外头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相好的街坊邻居,穿戴整齐,上门来观看许家晒奁。
许荣昌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前招呼客人们,
他今日将下巴上那几根长须仔细地捋顺了,又穿戴上了新制成的蹼头与长衫,整个人面色红润、亢奋无比,任谁与他说话都能逗他大笑出声,刚接待了十位客人,便成功地哑了嗓子,狠狠挨了李静纨数枚眼刀——
其实她自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边的唾沫还是妯娌上前提醒,方才忙慌地用手巾擦拭掉。
当然,这两夫妻的互动被客人们看见了,少不了又是一番调侃。
一时间,许家小院成了桥南巷最为热闹的地界,笑闹声沿着凌河,飘出好远,教一行刚踏入桥南巷的外乡人皱起了眉头。
“临凌城果然喧嚣,不过辰时,已有了这样的动静。”
一个扎着头巾、黑黝黝的矮壮汉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肤色的高个汉子,面相上精明一些,并未搭理同伴半真半假的抱怨,转头看向一旁半弯着腰的王牙人。
王牙人站在这一群黑面汉子中,显得既白皙又弱小,他一边拿手巾擦着额上汗,一边堆笑道:“也不是哪一处都这样热闹,从前与您几位说起时便提到了,这桥南巷在临凌虽说不是甚顶顶好的地段,但临着桥北巷有几间瓦子,最得南来北往的船工们喜欢,适合做百姓生意。”
高个黑汉唔了一声,拿眼瞟过丰盛茶坊,见里头人来人往,扬了下巴道:“茶坊辰时这样热闹?”
王牙人跟着瞧过去,眼睛一弯,乐道:“那倒没有,茶坊东家今日有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