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简直是气笑了:“还能为什么?”
他目光扫过他心口处那道伤痕,冷笑道:“三百年前,你是如何被那人捅了一刀,几乎魂飞魄散,还要为师再提醒你么!”
青年垂下眼帘,道:“是弟子欺瞒在先。”
天机气急败坏地来回踱了几圈,又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云涧,你是为师毕生最得意的徒儿,曾经更是仙界小辈中的剑道第一人。自打你从妖界回来,一朝修为散尽,在这玉清台躺了两百年,醒来后连剑都握不稳,更别说重登剑道巅峰。”他长叹一声,道,“既然南墙撞也撞过了,也该悔改了吧?”
荆云涧轻声道:“弟子不悔。”
天机瞪着他看了良久,开口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折腾去。何况就算你心系那女子,她早已于三百年前走火入魔陨落,你还放不下么?”思忖片刻,又道,“莫怪为师多嘴,你若当真想找个人喜欢,为师看宗门内你那几个师妹都很好啊?嗯,阿媱如何?她小时候不是常常跟在你身后黏着你么?”
荆云涧终于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道:“师尊,芙媱师妹好像只喜欢各种奇珍异宝,不喜欢活人吧?”
天机想了想,又道:“也是。那妙弋呢?刀法又好,容貌又美,性情也温柔,为师帮你二人撮合撮合如何?”
面前青年神色更古怪了,道:“师尊,您怕是许久不曾亲自教导众弟子了,”他轻声道,“苏师妹一向与殷师弟走得近。”
天机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苦恼地想了又想,想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那刚入门的小丫头呢?我瞧她无论相貌、性子、天赋都是一等一的,不如你二人相处相处?”
荆云涧正欲开口,却见天机忽得想起什么,赶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为师方才忘了,那丫头对亡夫用情至深,还在守孝呢。罢了罢了,为师勉为其难,回头再为你物色几个姑娘得了。”
荆云涧:“。。。。。。”
天机此人一向来如风去如风,心中有了下一步打算,立即便要转身离去,却听身后青年低低道:“师尊,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他爽快应道:“何事?”
“弟子请求师尊,为弟子解下覆眼冰绡。”
天机真君脚步顿住。
三百年来,这是他这徒儿第一次提及被冰绡封印的双眼。
当年紫霄宫前,少年跪在暴雨中三日三夜,只为求一道前往妖界的谕令。归来时双目尽毁,心魔缠身,是他亲手为徒儿覆上这方鲛绡。
“你可知为师当年为何要封你双眼?”他背对着弟子,声音浸着霜雪,“你目中生障,所见皆是心魔。为师是怕你再动妄念。”
荆云涧摸索着池边玉阶起身,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三百年了,师尊。”
“弟子想。。。。。。亲眼看看天上月。”
天机真君沉默良久,半晌,终道:“心魔未除,强开天目恐遭反噬。你想好了?”
“想好了。”
他回身,盯着青年苍白的脸望了许久,方才缓缓抬起手捏诀:“好,好!如你所愿。”
一道光闪过,覆眼冰绡霎时化作素白花瓣,飘落在他湿漉漉的额发之上,露出一双疏冷润泽的眼眸来。
那双眼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乌黑中隐隐一点冷青,睫羽垂落时如覆霜雪。
他骤然重见光明,微微眯了眯眼,又缓缓抬起眸子。
刹那间,月出云岫,流照清辉。
这是三百年来,他第一次看清三千世界。也是第一次,他眼中映出了天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