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总好过一潭死水。”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低语,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涩然。
那一潭死水,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曾惊才绝艳,被整个江家乃至北境无数前辈寄予厚望的亲哥哥,江临渊。
天赋卓绝,冠绝同辈,一路高歌猛进,直指那虚无缥缈的修士大道,筑基、金丹,何等意气风发。
所有人都以为江家要出一位真正的陆地神仙,却不想,最终倒在了那九霄雷劫之下,神魂俱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留下,只余下一声叹息,和一座空荡荡的衣冠冢。
江临渊陨落的那天,北境的风雪格外大,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埋葬。
江临川记得父亲一夜白了半边头,母亲哭得肝肠寸断。
他自己呢?
他站在兄长的灵堂前,看着那“英年早逝”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什么长生久视,什么与天同寿,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赌上一切,却可能连一捧骨灰都留不下。
修自己的道?
太难了,也太险了。
他江临川自认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执念。
所以,当家族让他选择修炼道路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术士。
借天地大道施法,死后还法于天地,干干净净,不拖不欠。
哪怕眉心“灵台穴”里的灵力至今还只是涓涓细流,施展个“唤风符”都费劲,他也认了。
至少,他还能在这“醉春风”里听听曲儿,看看美人,而不是像兄长那样,化为天地间的一缕青烟,连个念想都淡薄。
“世子爷,可是……出了什么事?”莺儿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问道,带着几分担忧。
江临川将纸条缓缓捏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中带着点邪气的笑容,仿佛方才的沉凝只是错觉。
“能有什么事?”他将纸条随意往袖子里一塞,重新靠回软榻,伸手揽过怜儿的纤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惹得怜儿一阵轻颤,“不过是家里老头子催我回去吃饭罢了。催什么催,本世子在这儿吃得好,喝得好,还有美人相伴,回去看他那张老脸吗?”
怜儿被他搂着,脸颊绯红,娇嗔道:“世子爷又拿奴家们取笑了。老爷也是关心您呢。”
“关心?”江临川嗤笑一声,“他那是怕我把江家的脸面丢尽了。放心,丢不尽,本世子心里有数。”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既然老头子发话了,本世子也不能太不给面子。怜儿,莺儿,今儿个就先到这儿。账,依旧记在本世子头上。”
说着,他便要起身。
“世子爷不多坐会儿了?”怜儿有些不舍,莺儿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不了,”江临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这温柔乡虽好,待久了,骨头真要酥了。”
他走到窗边,那信鸽依旧停在窗棂上,歪着头看他。江临川从袖中摸出一小块方才歌姬喂他剩下的糕点碎屑,递到鸽子嘴边。
“去吧,告诉给你信的人,他要的东西,本世子……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信鸽啄食了糕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振翅一飞,很快便消失在北境那灰蓝色的天空之中。
江临川目送着信鸽远去,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起来。
他转过身,对两位歌姬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都散了吧。本世子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迈开步子,看似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但熟悉他的人若是细看,便能从他那双桃花眼里,捕捉到一丝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锐利光芒,如同拨开云雾的星辰,虽不耀眼,却也坚定。
这北境的风,似乎要起得更大了些。而他这条看似孱弱的小溪,也终究要汇入那波涛暗涌的大江大河之中了。
江临川踏出“醉春风”那股子暖香腻人的氛围,北境午后的风迎面扑来,带着独有的凛冽,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甩了甩袖子,仿佛要甩掉沾染的脂粉气,嘴角那抹惯常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添了几分思索。
归府的路不长,穿过几条熙攘的街道。
街边有贩夫走卒高声叫卖,有顽童追逐嬉闹,也有穿着朴素的妇人提着篮子匆匆而过。
偶尔有认出他江家世子身份的,会投来各色目光,有羡慕,有不屑,也有几分善意的调侃。
江临川对此早已习惯,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只是偶尔遇到相熟的店家,会丢下一两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话,惹得对方哈哈一笑,倒也融洽。
“哟,这不是江大世子吗?今儿个这么早就从温柔乡里出来了?”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满脸褶子笑得像朵菊花。
江临川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丢过去:“老张头,你这炊饼还是那么香。给小爷来两个,刚出炉的。”他又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我爹那老古板催得紧,不然小爷还能再听两支曲儿。”
老张头麻利地包好炊饼递给他,嘿嘿笑道:“世子爷孝顺。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城外不太平,您也少往那些是非之地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