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氤氲着古老悲欢与终极牺牲决意的空间隔绝在内。
外界的风雨似乎暂时停歇。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哥特式尖顶在稀薄的星月光辉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像一排指向未知终点的墓碑。
赵青和小施并肩走在空旷的廊道上,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
“十天。。。。。。青姐,我们该怎么过?”
小施先开了口:“这个世界,这些。。。。。。活生生的人,还有他们几千年的爱恨情仇、诗词歌赋、机械图纸。。。。。。难道就真的像沙堡一样,潮水一来,抹平了事,连个痕迹都不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赵青亦叹了口气:“可如今,连‘天地’自身也将沦为刍狗。”
“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对此界不负有任何义务,如同一个路人不必为远山的火灾负责。”
小施沉默一瞬,缓缓开口:“然而,道德律令源于理性自身的立法,而非外在强制,来自契约或因果,它发自于内心,是面对无辜苦难时由衷的悸动,一种无缘无故”的负累。”
“正如同列维纳斯所言,万千‘他者”的‘面孔‘正向我发出不可抗拒的伦理命令。”
她抬起头,眼中似有莹光流转,却并非泪意,而是某种更纯粹的光:“面对明知即将发生的毁灭,沉默是否也是一种共谋?”
“这样的请问,不可回避。”
“仁者,人也。”赵青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赞许,却又带着更深沉的考量,“你应该坚持自己的立场,这亦是修行的一部分??明心见性,知何为是,何为‘非’。
“不过,我仍然要提醒你,对于这件事,我们所能做到的并不多,很难达到挽狂澜于既倒的成效,因此,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自身力量的边界,以及行动的后果。”
“具体的来说,我或许只能勉强救下极少数的几人,将其安全转移至另一边的龙族世界。完成这个过程,必须切断他们原有的命运织线,再立刻接续上新的,难度几不亚于炼出微型的‘生命之果”,操控技巧相当。
“茧化复生对命运层面的‘真伤无效,因为这里面的阿赖耶识上传云端、备份,正是借助了后者的因果交互,染色习业之能。”
“十天之内,攻克白王、奥丁合作都耗费了千百年的项目?说实在的,我并无充分把握。”
“此外,我们若出手,带谁走?不带谁走?又该以何为标准?才华?品德?年龄?抑或是与我们关系的亲疏远近?”
“西泽尔、龙德施泰特。。。。。。固然是我较为欣赏的人物,天赋与毅力出众,但考虑到他们曾经的污点,真的就比一个在田间劳作,却一生与人为善的农夫,更值得”活下去吗?”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不公。
“实际上,若纯粹依从本心,抛开一切利弊权衡,我或许更倾向于将那份微小的希望,给予那些在流离失所,失去一切,却依然只是渴望活下去的,普通的锡兰难民。”
“他们未曾掌握权力,未曾掀起波澜,只是时代洪流中无力自主的浮萍。他们的苦难,更近乎一种无妄之灾。若说‘补偿正义”,他们或许才是最该被补偿的。更何况。。。。。。”
她强调道:“。。。。。。某种程度上,一个剥离了国与家等外在身份重负的、纯净的灵魂,或许更容易在新世界扎根,也更少牵涉旧世界的因果孽力。就像一张白纸,好作新图。”
“其阿赖耶识中的业力纠缠相对简单,转移和重塑的难度,或许也会稍低一些。这算不算一种。。。。。。卑微的、技术性的慈悲?”
纯以价值而论,西泽尔等人并未达到能让她破例的程度,远非不可或缺。若是进入修行之道,充其量只是有望迈入七境战力的资质,难以激起赵青的爱才庇佑之心。
零回馈,还消耗资源。
不像丁宁,不像夏弥,可以快速成长到举足轻重的水平,并给她相应的修炼印证。
虽说人与人之间难免亲疏有别,但赵青与西泽尔等人不过数面之缘,相识仅止一日,这份浅薄的交集,在关乎世界存亡的宏大天平上,实在算不上有分量的筹码。
显然,任何尝试转移人员的计划,都必定会消耗赵青大量的时间与心力。
这将直接影响她在这宝贵的十天内,其他更具战略意义行动的推进,例如进一步探查黑王胚胎的奥秘,完善应对诸神黄昏的方案。
资源是有限的,必须做出取舍。
“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赵青最终以《金刚经》总结道:“无论我们如何选择,幸福的总额都将是负值。”
“动则万劫牵连,静则见死不救。。。。。。这其中的尺度,需要你我细细权衡。”
她再次望向小施,眼神深邃如幽月:“现在,你是否依然认为,我们应当做些什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又该如何去做?才能在这注定无法圆满的困局中,寻得一线或许存在的,问心无愧的缝隙?”
“无知之幕’或许能提供一种公平的原初立场,但当我们掀开幕布,面对具体的一个个鲜活面孔时,抽象的原则往往不堪重负。”
“存在的本质,有时就是直面残酷。”
廊道尽头是一扇彩绘玻璃窗,残存的光线透过圣像模糊的轮廓,将色彩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绚丽而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