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赫连风虎的意思,他想要潜伏的望西人与靺鞨大军里应外合,打开荥阳大门。
每一个在各处潜伏的望西人都是赫连天鸦亲自培植的心血,他们如同她在中原埋下的种子。而赫连风虎此番谋划,无异于叫这些人在靺鞨大军未曾到来之前牺牲。
赫连天鸦曾经允诺每一位在中原的望西人都能回到自己的故土,但面对兄长灼灼的逼视和整个靺鞨大军的命运,她没有办法拒绝。
那些身中数箭登云梯兵卒不是性命吗?那些视他为长生天使者的靺鞨青年不是性命吗?她身为靺鞨萨满,以一点微末的代价,换取攻下荥阳重城,不应当很值得吗?
赫连天鸦开口:“兄长既然有命令,臣妹定当竭力,不负所托。只是,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兄长。”
赫连风虎的目的已达到,便大笑道:“妹妹,你说!”
赫连天鸦道:“要胜中原,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必要从内摧毁其骨气。守城的云麾将军是中原难得的主战之将,若是能将他劝降,一则显我靺鞨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二则,若是战前主战的将军俯首,无异于抽去中原将士的心气,往后必将溃不成军。”
“所以,臣妹恳请兄长于此役之后,当众以国士之礼厚待云麾老将军。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若能劝降,军心一变,其利之深远,善莫大焉。”
赫连风虎神色变化,沉吟片刻,才道:“他若愿意归顺,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他如当年的孔氏夫妇一般是个犟骨头,该如何?”
赫连天鸦行礼,语气温柔:“臣妹自然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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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的帘子被护卫揭开。
赫连天鸦微微低头,从帐中出来。
四周巡逻的靺鞨护卫见到她,握着弯刀的手触碰左肩,尊敬称呼她为长生萨满,仿佛他们还在那片辽阔的靺鞨草原。
靺鞨的天空一眼望不见尽头,低缓平原上,无数印染着可汗与萨满功绩的彩色经幡披带在旷野上烈烈招展。
而眼前的靺鞨大军如浩荡铁流,充满着一种粗犷原始的气息。
在这漫天的喧嚣之中,赫连天鸦独自一人,沿着那条漫长的道路沉默前行。
等候了许久的望西女官上前,低头道:“萨满。”
赫连天鸦看上去有些疲惫,开口问:“那个女子还能救吗?”
女官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很难,但若是萨满愿意……”
传闻百越巫祝的鲜血有奇香,能避百虫,生白骨。而萨满能用自身的血气驱使蛊虫,以接近神鬼的手段用蛊虫代替命火。
重伤至此,髓枯血寒,生机断绝。这天下唯有身负神鬼之能的萨满与巫祝,才有可能为她挣回一丝渺茫活路。
赫连天鸦便平静道:“送她一程吧。”
女官微微一愣。
赫连天鸦轻叹:“纵然是长生天赐福,她肢体的残缺也不能补全。让她一了百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女官静了一会,点头称是。
赫连天鸦没有看她。
她缓缓抬首,目光越过低矮的营帐,望向那深邃的长生天,望着一片虚无的、并不存在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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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七年秋,开阳司天台档案有载,黑气侵勾陈,有阴盛凌阳之象。其星象意为君蔽臣明,兵戈四起。
勾陈六星皆在紫微宫中,主六军,护天子。其星辉朗耀,则辅弼忠良;若遭黑气所犯,主大将凶危,生死难卜。
恰在星变之际,靺鞨围城数重,云麾将军决意固守荥阳。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他手底下跟随了数十年的侍卫会是望西人。靺鞨精于攀援、身形矮小矫健的死士在他的帮助下暮夜缘城而入,里应外合打开荥阳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