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风吹得火焰不成规律地跳动。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倒让崔宜萝愣住,但一瞬后又转而笑起来,腮若粉桃,像是羞赧的:“我也只和表哥一人在洞中躲过雨。”
江昀谨一怔:“你之前没同旁人躲过雨?”
崔宜萝双眼在半明半暗中亮晶晶的,看上去无比真诚:“没有,今日和表哥你是头一回。”
江昀谨透过簇簇火焰看着她的脸,惯常地不答,眼底渐渐发沉。
又不高兴了。崔宜萝压着心中的得趣,面上熟练地对他扬起一个娇柔标准的笑。
只和他躲过雨?当然不是。
十二岁那年,她曾和一个少年在洞中躲过雨。
崔宜萝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那是她活至今日最狼狈凄惨的一日,即便说出来可以博取同情。
况且当时天黑,又是荒郊野外,更不似今日洞中有枯枝,亦无火石。她和那个少年到最后都没看清对方样貌,今日就算面对面,对方也认不出她。
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几点雨丝被风裹挟进洞,崔宜萝有一瞬恍惚飘回了那天的雨幕里。
盛春踏青,连翘开到极致,漫山遍野都覆上了鹅黄。
踏青时,幼弟故意踩坏了她编好的花环,她只好去不远处又折了只连翘。
回来时,原地空无一人。
继母姚氏之所以把她丢在山野外,不过因为崔宜萝偷偷塞钱给古琴师傅,求她认真教她。古琴师傅听了继母的吩咐,只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并不教真才实学。但见崔宜萝实在可怜,又拿出了一笔积蓄,这才同意。
那日她在昏暗山野中不辨方向,耳边狼嚎阵阵,头顶暴雨如注,举步维艰之时发现了个山洞,碰到了同在洞中避雨的那个少年。
他教会了她很多,他告诉她,其实姚氏这么做并不是完全想要她死,断手断脚,被人掳走,即便是最简单的吃些苦头,都能让她一出心中恶气。而她父亲对她不闻不问,直接助长姚氏气焰,可见其为人冷漠又懦弱。
而她回去后只需作势要闹大此事,姚氏为了自己经营多年的美名定会妥协,她还可以借此拿回亡母名下为数不多的几间铺子。
那几间铺子后来成了崔宜萝大部分的钱财来源。
虽然她也拉了他一把,他们都是泥足深陷的人。他那时已磨灭了生的意志,原打算找个广阔开朗之处赴死。
夜色昏暗,他把她送到山脚,她再三确认他不会自尽后便走了,直到最后也没看清他的脸。
只把别在发间,被雨打湿的连翘花送给了他。
连翘,是希望,新生,坚韧,是历经严冬仍肆意绽放的生命。
不过虽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却不想再见到那个少年。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秘密,不适合再遇见。
枯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在幽静山洞格外清晰,崔宜萝被拉回思绪。
对面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火苗在他半垂的墨眸中晃动,薄薄的眼皮盖住了眼中情绪,让人无法窥见。
清贵世家教养出来的郎君即便坐在石上,身姿也依旧挺拔。崔宜萝却有一瞬莫名地品出了几分寂寥和失落。
忆起旧事,崔宜萝心头也变得沉重,也没有心情再撩拨他。
洞中又陷入沉寂,只余洞外风声阵阵。
崔宜萝半湿的骑装已被炽热的火堆烤得半干,她走到洞口处,见外面的雨势已经小了,只余雨丝在空中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