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他面上毫无血色,从头到脚尽是冰冷,他想嘶喊出声,然而眼前一黑,身后的侩子手手起刀落。。。。。。
京郊数里,雨势渐弱。小亭内陶青筠、姜元馥及姜元珺早已等候在内,秦家的墓群葬于此处,当年定国公一案京中归于平静后,康乐帝还是赐了秦家满门可落叶归根,葬于家族墓穴。
当年秦家始祖以荫孙之意,将秦家后辈的墓穴设于祖辈之后之上,寓意可在祖辈的荫护之下——步步高升。
秦家宗族,这一代嫡长孙秦烁光之墓就葬在其中,可他们并没有进入墓群,而是远远地向黄土大地洒下一坛清酒、一壶清茶,再献上几束□□,面向墓穴一一祭拜。
奉画从马车里拿来匣盒,秦惟熙将匣盒打开,拿出那憨态可掬的大肚泥娃娃放在□□中。自打回到京城,初登蓬莱后,她再也没有梦见那稚童了——那本应是哥哥的孩子,嫂嫂朱若十月怀胎,秦家在期许中所盼降生的孩子。
陶青筠拂去面上的雨滴,行了一抱拳礼,代表着几人,面朝着墓群道:“阿烁兄长,我们就不进去了,免得扰了秦家先祖的英灵,你最爱饮的秋露白,与你最爱喝的顾渚紫笋都给你带来了。”
罗聆去墓群外走了一遭,带着锄具将土地上略高的杂草清除。姜元珺凝望着远处隐在雾中连绵的山丘,姜元馥则吩咐紫姝将从宫里带来的糕点一一摆在土地上,并道:“二哥,阿馥不知你喜欢吃些什么,只是见你去宫里时会时常吃上一两块绿豆糕,这是今晨在小厨房现做的。”
秦惟熙看着那绿豆糕,神情却有些淡漠,她想起了万重门里的那位皇帝。
哥哥并不喜爱吃绿豆糕,只是当年受遣入宫面圣,今帝常常留兄长或父亲用膳,宫里御膳房会适时宜的摆上些糕点,今帝不喜绿豆糕黏牙干噎的滋味,炎炎夏日赵祖母却苦口婆心让他常吃上几块,清热还可缓解暑气。今帝蹙着眉头,每每推到膳桌外侧。
哥哥不贪美味,不喜肉食,要说有什么喜好,应就是白露时节所酿的秋露白以及在顾渚山一带所产的顾渚紫笋茶叶了。
有一年她随阿馥去行宫避暑,一桌子的宫廷点心,哥哥却不曾伸了臂去吃里侧的点心,只吃了在自己面前所摆的两三块绿豆糕以示尊重。。而后她见今帝将一盏热茶推到哥哥的面前:“阿烁,这蒙顶山茶是皇伯父最喜欢喝的茶,因当年父皇极其爱它,所以朕也喜欢。”
“阿烁你喜欢什么茶?”
哥哥笑着答:“都好。”
皇帝又将那盘子绿豆糕推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道:“平日里见你多吃了几块,既爱吃等回了宫里就让御膳房多做些给你送去。”
哥哥再答:“微臣并不贪食,这些便极好。”
而到每每家宴,哥哥便自在的多了,会在饭桌上吃些自己喜爱的食物,会偶尔因休沐在家喝一小壶秋露白。
她想起当年祖父离世时,她在父母亲的院子外听到父亲所说的那句:身在贵胄之家,他哥哥这一世恐怕是不能肆意妄为了,我只愿这个女儿还能肆意快活。
然,哥哥循规蹈矩的小半生,因一句负隅顽抗,至此殇于蓬莱小顶,风华正茂之年长眠于秦氏陵墓。
她与梁家的仇解不了,这恨也在这十年间一点点的催生蔓延。从京师到江南,再到江南重回京师,千余里的路途,伴随她三千多个漫长日夜。
罗聆拂了拂手中泥土,走近几人,随后问她:“可要给你阿烁兄长磕个头?这么多年没回京城,恐怕他都不识得你了。”
声音温润,长兄罗聆阿!他的声音一贯的好听。
头顶一只飞燕飞过,扑棱着它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好似轻轻飘下来一片,吹拂过了她的心头。
于是,她提裙、双膝跪地,行了一跪拜礼。
再抬眸,却彷佛看见黄沙漫天,目所及之处一片横尸遍野。而秦家墓群后彷佛出现了一片片看不到头的秦家众族人的无名墓碑。
秦族尚可因帝令落叶归根,葬于秦家墓穴。可当年随祖父驰骋沙场的百余亲兵却不得善终,一一被扔进了乱葬岗,再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她将目光转向京师大地那万重门的方向,悲凉的目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姜元馥向后扫一眼,沉闷地道:“我就知道四哥不会来。大哥,我瞧着他今晨好像是进宫了。”
罗聆点点头:“陛下今日召他入宫了。”
秦惟熙在旁不动声色地听着,昨夜那家伙发了狂症,带她当街纵马奔向罗府。再笑哈哈地纵马离去。她下了马一头杂乱,夜风微凉,却浑身温热。想起给当时在他的怀中,他身覆黑氅,内穿红衫,将她牢牢地拥在其中,竟感受不到一点凉意。
耳际微动,又觉两耳忽而涌上一阵滚烫,奉画在旁满眼狐疑。
这时一直未作声的姜元珺忽然道:“黄土埋的从来都是英雄,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那边陲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