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平日热闹的柳府被这秋风吹的冷清,柳府之中,柳侯爷正与人对奕,见那檀木方桌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白子如繁星密布,将黑子围得水泄不通。
眼见棋牌之上白子已成合围之势,他放下手中捻着的黑子,道:“太子殿下,老臣输了。”太子身着月白锦袍,拱了拱手,道:“是外孙运气好。”
柳龚闫道:“赢了便是赢了,殿下不必自谦。”
他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欣慰,道:“你这一手围棋,是老夫亲手所教,这么多年你成长的很快,老夫也赢不过你了,这很好。”
朱璟屹随他起身,道:“是外公教的好。朝中政务繁多,扰得人心烦意乱,唯有到外公这里与您对奕一局,才能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犹豫半晌,他又接着道:“外公,孙儿想问您件事,还请外公能够如实回答。”
柳龚闫点了点头,道:“殿下请说。”朱璟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京郊刺杀柔儿的人,是不是您安排的。”
柳龚闫沉默片刻,说道:“殿下,您不该问。”
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太子有些急躁说道:“外公,您怎么也该同孙儿商量一下啊,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若让父皇疑心于您,岂非得不偿失。”
柳龚闫笑了笑,说道:“自从张大学士致仕,朝中再没人同我对着干后,陛下就想削我的权了,但我的势力太深,陛下也不好做的太过,只能慢慢来,温水煮青蛙罢了。”
“他用公主殿下制衡我,清除了我在礼部和户部的钉子,这也就罢了,本来这两处就捞不了多少银子,陛下想查,送他就是。可陛下又想去清查扬州盐政,这便不好了,盐业是我们的底牌,若陛下想收回这个底牌,我们,就必须得做反抗。只是可惜了,我安排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没能吓退公主殿下。”
他摇了摇头,说道:“韶华公主,果真不是一般女子啊。”
朱璟屹愕然,说道:“外公是想,借着这次刺杀将柔儿逼回宫中?”
“是,我本意如此,只是没想到,殿下她哪怕遇到了生命威胁也敢去趟扬州这趟浑水,一小小女子又如此胆量决心,实在是令我有些意外。”
柳龚闫叹了口气,道:“扬州之事,恐怕是难办了。”
朱璟屹浅浅一笑,道:“外孙倒是认为,父皇不会纵容柔儿将扬州弄得大乱,不过是看见国库空虚,您送他的银钱早就不够他挥霍,不肯放过扬州这块肥肉罢了。”
“父皇同意柔儿去扬州,到底还是看上了盐商手中的银子,如今北方开战在即,军费自然就成了问题,奈何国库空虚,拿不出这笔银子,父皇的意思是想要扬州的盐商们捐输,但盐商们的日子够难的了,他们怎么会轻易就交了这笔银子,光是这些盐商,足够拖住柔儿一段时间了。”
柳龚闫道:“那公主殿下呢,我看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收敛钱财,若她真想清除积弊、改革盐务,我们再想从扬州捞钱,可就难了。”
朱璟屹眼中闪过一丝恼意,从她这位皇妹入仕以来朝廷便从未安静,无论是科举案还是国库案,从始至终她都在与自己作对,这桩桩件件,无疑都是在他愤恨心火中添了一捆不会灭的薪柴。
可他心中所想从来不会宣诸于口,多年的隐忍让他学会了将一切都藏在温柔的外表之下。
于是他淡淡一笑,道:“柔儿她从小跟着胡大学士,将大学士的仁义礼智、以民为本的思想学的透彻,自然不想让盐民们辛苦劳作的钱都送到这些当官们的手中,她去扬州,一定会敲打那些官员们。”
柳龚闫道:“只是敲打是不够的,公主她恐怕会清洗扬州官场。”
“殿下不必担心,若公主执意要查,甚至是清算到了咱们的头上,老夫也不是没法子应对。”
犹豫半晌,太子说道:“侯爷,万事莫要冲动,那些私盐贩子我们虽然未曾直接接触,但想必陛下心中是清楚的,若真用了他们对付柔儿,陛下定然大怒,到时的结果,未必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柳龚闫为他斟满茶盏,道:“殿下多虑了,老夫还不至犯如此错误。对付公主殿下还不必用这么极端的手段,老夫有的是办法能限制她的手脚。”
柳龚闫叹了口气,接着道:“最近这段时间,我能感到陛下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疏离,尽管咱们运往宫中的银子不断,可就是打不破陛下对我的疑心。”
朱璟屹神情一滞,苦笑道:“父皇他,只是不放心我罢了,我这个太子之位,本来坐的就不安稳。”
柳龚闫道:“不,殿下,陛下的疑心是对我的,你万不可自暴自弃。”
“越到这个时候,你就越不能体现出一点忤逆之意,要让陛下认为你对他忠心耿耿,才可保全大位,否则。。。”
后面的话不必言明,二人自然知晓,他顿了顿,接着道:“四殿下人在边境,手握边疆八十万大军,且他还有南昌军十万,若真同他正面对上,我们毫无胜算。”
朱璟屹道:“外孙明白,定不会叫父皇抓到把柄。”
他向外看去,见天色已晚,道:“时间不早了,外孙先告辞了。”
柳龚闫看这太子的身影,想到这孩子从小受到的待遇便与李贵妃所生的两位皇嗣天差地别,相信若不是四殿下一句想去习武征战沙场,广佑帝定会顶住朝中众人压力立这个非嫡非长的四殿下为太子。
命运弄人,终究是小小的朱璟屹坐上了这东宫之位,让他承受着这些不公和压力。
柳龚闫眼中划过一抹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璟儿啊,你放心,就算是拼了外公的这条性命,也会让你登上皇位。”
“闲暇的时候,去看看你母后,她一个人在宫中,很孤单,你去看看她,她能开心些。”
朱璟屹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谢字太轻,早就无法表达他对自己这位外公的心意,在他没有先生授课的几年中,他是坐在柳龚闫的腿上识字的,在那几年中,外公就是他的先生。
想到这,朱璟屹第一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看着眼前微微苍老的面容,心中染上几分愧意,可旋即他就将这点微妙的情感抛诸脑后,不再去想。
恼人的秋风依旧在窗外呼啸,却吹不散柳龚闫心中的忧虑。他拿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目光深邃,仿佛看到了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也看到了朱璟屹未来的路,布满了荆棘和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