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召见的消息,是在李珩被废的第二日传来的。
来传话的是云袖,三年不见,她依旧穿着那身灰蓝色宫装,只是鬓角多了几缕银丝,见了左忆,眼圈先红了:“姑娘,太后在长乐宫等您,说……有话要跟您说。”
左忆正在收拾行囊——李承恩派来的人说,江南的别院已备好,只等她动身。听到“长乐宫”三个字,她叠衣服的手顿了顿:“她身子好些了?”
“时好时坏,总说心口疼。”云袖的声音压得很低,“前日太医来看过,说是……忧思过度,伤了根本。”
左忆沉默了。太后的“病”,多半是装给外人看的,可特意召见她这个“前朝旧人”,绝非念旧那么简单。
“我去。”她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袱,“你先回,我随后就到。”
云袖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姑娘……当心些。”
重回长乐宫,恍如隔世。
宫道上的桂树又开了,香得发腻,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守在殿外的侍卫换了新面孔,见了她,眼神里带着审视,不像从前那般恭敬。
进了正殿,见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盖着层狐裘,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却还捻着串紫檀佛珠,转动的速度很慢,透着股迟暮的倦怠。
“你来了。”太后没睁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奴婢左忆,见过太后。”左忆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膝盖磕在金砖上,硬邦邦的。
“起来吧,赐座。”太后挥了挥手,云袖赶紧搬来张锦凳。
左忆坐下,目光落在太后的手上——那只曾戴着玉镯、捻过毒草的手,如今布满了青筋,指节微微肿胀,不像装病的样子。
“听说,你帮太子扳倒了老三?”太后终于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依旧带着穿透力。
“奴婢只是如实作证。”左忆垂下眼,“三殿下私植毒草,害人性命,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太后笑了,笑声里带着咳,“哀家养了他二十多年,竟不知他心这么狠。”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你恨哀家吗?恨哀家给你吃宁心丸,恨哀家把你当棋子?”
左忆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不恨。娘娘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也教了我识毒辨药的本事。至于棋子……在这宫里,谁又不是棋子呢?”
太后的眼神亮了亮,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倒是比陈嬷嬷通透。”她从榻边摸出个锦盒,递给云袖,“给她。”
锦盒打开,里面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金银花,看着寻常,却和左忆刚进宫时陈嬷嬷给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是陈嬷嬷的东西,她临终前托人交给我,说……若你能活下来,就把这个给你。”太后的声音低了些,“她说,你和她年轻时很像,都太聪明,也太倔强。”
左忆捏着那支银簪,簪身冰凉,仿佛还带着陈嬷嬷的体温。她忽然明白,陈嬷嬷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支簪子,是信物,也是提醒。
“陈嬷嬷待我恩重如山。”左忆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是个忠心的,可惜……站错了队。”太后叹了口气,“她想保你,也想保容妃的旧人,却忘了哀家这把老骨头,也得活下去。”她看着左忆,“你知道容妃当年为什么会死吗?”
左忆的心猛地一跳,摇了摇头。
“因为她想让太子登基,想让哀家退居后宫,再无权势。”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宫里,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容不下半分仁慈。哀家不杀她,她就会杀哀家。”
左忆握紧银簪,指尖泛白:“所以娘娘也想杀我?因为我知道得太多?”
“想过。”太后说得直白,“尤其是你拿着玉佩威胁哀家的时候。”她笑了笑,“可后来又不想了。你比陈嬷嬷聪明,比容妃懂藏锋,留在这宫里,或许……能成大事。”
左忆的后背渗出冷汗。太后这是在拉拢她?还是在试探她?
“奴婢已经不是宫里人了。”她站起身,把银簪放进袖袋,“太子殿下已安排奴婢去江南,从此远离京城,不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