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月从梦中惊醒,她透着床帐看出去,一盏烛火正静静燃烧,她这才想起自己早已回到了沧澜国。
从前在赤炎国时,虽烛火不至短缺,但吃穿用度仍得看人脸色,于是她和汐玥夜里总是灭了烛火。
而今她已回到沧澜,墨宁每夜像是巡视一样,会将望舒楼多余的烛火熄灭,只留一盏。而她房里现在留的便是门边的那盏。
她想掀起床帐,却又担心吵醒汐玥,最后还是作罢,只是自己掖了掖锦被。
她最近时常梦见初到赤炎的那几年,那时她虽年幼,可父皇母后小时对她的提点不少,她性子本就沉静,喜怒不显。
临行前太傅也少不得耳提面命一番,是故她扪心自问,自己当初的应对大都合宜体面。
然而明明回到沧澜,心却仍是高悬不下。父皇已逝,她却全然不知。皇兄登基,看她的眼神却??,及笄那晚的吻??她实在不愿再回想。
还有那晚的身体异状,汐玥原本要唤太医,她却直觉要她别去。
她闭了闭眼,却再也没了睡意,因为是日早晨,她终于能够去祭拜父皇。
沧澜国的皇家祠堂归墟堂建于皇宫之下的地下石窟,临近地下泉水的泉眼,沿着洞壁边缘所建的石阶与最深处的祭台便由这天然泉水环绕。
整座祠堂并未点灯,光源除了穹顶一颗沧海月明珠外,便是来自砌在墙壁与柱子上的潮音石。
这种石头极为稀少,仅在沧澜国东南方的临海洞穴里能采到。
潮音石在黑暗中会散发出幽幽蓝光,和顶端的沧海月明珠的光芒互相辉映。
历代皇家成员的牌位并非木制,而是以一种半透明的玉石雕刻而成,嵌在大殿尽头、祭台前的岩壁上。
楚澜月上次来这里是八年前,自己离开沧澜前往赤炎之前,她来这里祭祀母后,禀告即将远行。
没想到八年后,竟然还多了一名至亲在这里等她。
楚渊作为祭祀的主祭人,一身暗蓝色的龙纹祭服,看上去威严凛然。
他面色凝重,庄重严肃地领着精心拣择的祭祀仪仗来到祠堂。
除了朝中重臣、宫人、带着萧翎、汐玥的楚澜月,国师云寂也在队伍之中。
楚渊立在祭台前,神情哀戚,声音沉痛地念诵着祭文,华丽但空洞的字句皆是对先王功德的追思与孺慕情思。
楚澜月静静地跪在官员之前。她低垂着头,神情像是在听楚渊朗诵,心底却木然得仿佛在场得是她的躯壳而非本人。
冗长的仪式总算接近尾声,楚渊领着她在祭台前叩拜。
举动是如傀儡般的,然而内心深处的激动、澎湃、哀戚,以及对楚渊的那份日遽增加的不信任感在心底回旋,几乎要成为漩涡,必须极力克制才不会将自己与他人吞噬。
仪式最后,她才抬头,迎上楚渊时不时锁在她眼上的目光:皇兄,请给澜月一点独处的时间。
……楚渊锐利的凤眸回望着她,正要张口,楚澜月又道:若皇兄担忧澜月安危,留萧翎守门即可。
言下之意,她要楚渊不要担忧她在这里寻短。
楚渊的眉头不过微蹙一瞬,笑容和眉旋即一同舒展开来。
他故作温情道:公主殿下刚回国,痛失先王,心中悲痛。
国师学识渊博,通晓天命,由他一同留下,更能为公主解惑开导,平复心绪。
皇妹,朕在外头等你。
楚澜月避开了他逐渐热切的目光,俯首行礼,等待楚渊领着其他官员和宫人离开。
石门掩上,萧翎立在门口,国师云寂跪于原位,他似水般沉静的眼神跟着她的身影。
楚澜月恍若未觉。她颤巍巍地起身,一身素白孝服显得她的身子更加单薄。脚下步子有些虚浮,微微踉跄,足音在归墟堂里回荡。
她总算行至祭台前,将一直揣在怀里、她亲手所扎的船灯,用祭台上祭祀用的烛火点亮。
父皇逝世后,她总算能以父皇女儿的身分、沧澜公主的身分,为他点一盏为亡魂引路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