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节的喧嚣如同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潮水,裹挟着怪物观众们亢奋的嘶吼、咆哮和骨骼摩擦的怪异声响,冲击着简陋的表演平台。空气里弥漫着装饰物散发的甜腻腐臭和怪物身上浓烈的腥臊,令人窒息。
江临站在平台中央,身体里充盈着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力量感,少年强行塞给他的“养料”暂时填补了灵魂如黑洞般的饥饿感。
这力量如同浸泡在冰水中的火焰,外面是灼热,内里却透着一种沉重的麻木和挥之不去的钝痛。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铁锈与血腥,提醒着他刚才那场混乱而亲密的“喂养”。
没有纯粹的恐惧。一丝一毫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疏离感。
台下那些扭曲的复眼、挥舞的触手、拍打的肉翼、狰狞的口器……在他眼中,不再是地狱绘卷,更像是一群小朋友在笨拙地上演着一场荒诞的过家家游戏。
这视角陌生而居高临下,让江临感到一丝不适,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舞台中间的自己,扫向平台边缘。
那个覆盖着灰绿鳞片的鳄鱼头驯兽师正高高扬起那条布满狰狞倒刺的长鞭,喉咙里滚动着威胁性的低吼,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着他,鞭梢在空气中危险地颤动着。
“啪!啪!”鞭声响了两下,短促如裂帛!这是“站桩”的指令。
江临没有动,没有夸张的瑟缩,也没有刻意的平静。他只是站在那里,澄澈却带着一丝茫然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对冰冷的竖瞳。
他感觉不到应有的恐惧,只有一片空旷的疲惫,以及一丝对角落里那个身影的担忧。
要知道,少年在将他推上平台后,就重新隐入了后台最深沉的阴影,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鞭子即将撕裂空气抽下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磅礴、都要决绝的精神意念,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喷发,猛地从阴影深处涌出,瞬间贯穿了江临的意识!
‘看!哥哥!看它们!’少年的意念在他脑中轰鸣,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炽热与急迫,‘这就是真实的它们!脆弱!恐惧!不堪一击!’
嗡——!
江临的视野骤然炸开!被强行拔升、拓宽、加深!
不再是模糊的、被恐惧扭曲的群体印象。他的“视野”被无限拉宽、拉深、变得无比清晰!他不再是“看”,而是同时感知!
他能“看”到前排一只长满脓包的巨大肉瘤怪物,正用数百只细小的眼睛贪婪地“舔舐”着他的身影,分泌着兴奋的粘液,但那贪婪之下,是根植于本能的、对某种更高存在的原始战栗。
他能“看”到后排阴影里一只如同枯枝拼凑的节肢生物,正用纤细的附肢无聊地敲打着地面,复眼转动,似乎对表演兴趣缺缺,但敲击的节奏里却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安。
他能“看”到左边一只覆盖着羽毛和鳞片的鸟形怪物,正紧张地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尾羽,仿佛在担心仪容,羽毛下的肌肉却在微微痉挛。
他能“看”到右边一团蠕动的阴影中,数不清的细小口器开合,发出无声的嘶鸣,那嘶鸣里裹挟着混乱的、低级的恐惧……
每一个个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丝微弱的情绪波动,都如同在超高像素、全景环绕的巨幕上,被清晰地、同步地投射进他的意识深处。
纤毫毕现!
无所遁形!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开,露出底下那脆弱、混乱、被深埋恐惧所驱动的本质。
这不再是观看表演,这更像是……被强行赋予了神明的视角,俯瞰着芸芸众生。
一种冰冷而强大的掌控感,伴随着对这荒诞真相的透彻理解,在青年意志的引导下,蛮横地灌注进江临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和绝望的声音,真实地在他耳边响起:
“你要使用我来离开我吗?”
江临猛地从那种被强塞的俯瞰感中惊醒,愕然转头!
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边,近在咫尺。
此刻,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微弱,显然刚才那一次力量的爆发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那双熔金的瞳孔,此刻失去了部分神采,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死死锁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被背叛的痛楚,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