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临从一种被无形的注视感纠缠的浅眠中挣扎着醒来。惨绿应急灯的光线依旧如垂死者的呼吸般昏暗。他下意识地裹紧外套,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通道口。
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距离他们临时据点不算近、但绝对无法忽视的墙边角落,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厚厚的尘埃里。
那是一个少年的轮廓,裹在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白色研究员大褂中。大褂的下摆拖曳在地,沾染了红褐色的尘埃,最上面的几颗扣子被仔细地扣紧,一直扣到脖颈,透出一种笨拙而固执的自我包裹感。他没有穿鞋,露出的脚踝和小腿部分,在昏惨的光线下呈现出属于人类的、却异常苍白瘦削的皮肤。
然而,最刺目的是他的头部。
一个陈旧、边缘磨损的黑色防毒面具,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他的整个头颅。过滤罐的轮廓在侧面清晰可见,目镜是深色的,完全无法窥见其后隐藏着什么。
面具的皮带在脑后紧紧系住,将他可能存在的、任何非人的特征彻底隔绝在那层冰冷的人造外壳之下。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沉寂,仿佛一尊被遗忘在尘埃里的、试图模仿人类形态的雕塑。
砚离不知何时也醒了,悄无声息地蹲在江临脚边,全身黑毛微微竖起,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充满警惕的呜噜声,金绿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角落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来的?”江临用极低的气音问砚离。
“不知道…我醒来他就坐在那了…根本没动过。”砚离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警觉。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临心中某个被强行压抑的阀门。昨天在实验室看到的那些扭曲的照片碎片、冰冷记录上“9号…异化…受试者精神崩溃…”的字眼、还有那孩子惊恐自卑的眼神和带着哭腔的“不要…”
他本该拿起武器心生提防,但此刻,所有被理智强行封存的冲击、悲悯、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悲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防。
毫无征兆地,滚烫的眼泪猛地涌出眼眶,顺着江临冰冷的脸颊滑落。他甚至没有发出啜泣声,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裹在宽大白大褂里、用冰冷面具彻底隔绝了自我与世界的单薄身影。巨大的酸楚堵在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9号…”这个名字,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从他唇间轻溢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墙角的少年身影猛地一颤!
就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瞬间挺直了背脊,那双放在膝盖上的、被过大袖口半遮住的细长手指骤然收紧,攥住了大褂的布料。
他并没有看向江临,只是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挺直的姿势,仿佛那声呼唤是某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本能感到刺痛的东西。
江临看着他努力想将自己缩进白大褂、缩进冰冷面具里的样子,眼泪流的更凶了。
少年似乎感知到了他汹涌的悲伤。他僵硬地、有些笨拙地站了起来。宽大的白大褂晃动着,下摆扫起一小片尘埃。
他依然没有靠近,甚至没有看向江临流泪的方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墙壁,像一株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枯树。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仓皇和决绝,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黑暗通道快步走去,宽大的白大褂衣角翻飞,迅速被浓稠的阴影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临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胸膛剧烈起伏着,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砚离凑近他,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腿,金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江临…你…你哭了?是因为他?”
江临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是第四天了,或许是前三天自己精神过于紧绷,以至于此刻居然产生了这些不该存在的的悲伤和同情。
但九号今天的形象……几乎是在提醒他,那些照片里的拼凑出的“实验品”曾经也是个人。
江临拿起冰冷的罐头,食不知味地吃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戴着防毒面具、裹着白大褂的孤独身影,和实验室日志上冰冷的“销毁”、“污染”、“异化”字样。
填饱肚子后,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拿出之前找到的文件,手指划过‘方舟’核心实验室”和“■■■■级合金密封门禁”的字样。
核心秘密,就在那里。
“砚离,走了。”江临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冷静,但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散去的红痕。他背上背包,拿起撬棍。
“去哪?”砚离跳上他的肩膀。
“去看看那个特殊的门。”
他们沿着地图指示,向二层深处进发。目标是一个标记着星号、被特别标注为“高密级样本数据存储库”的区域。
位置极其隐蔽,位于一条几乎被倒塌管道堵塞的走廊尽头。江临和砚离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障碍,费了好大功夫才挤到尽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扇与研究所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门。它由厚重的、闪烁着冷光的高强度合金铸造而成,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中央一个嵌入式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晶体识别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