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偏晚。
她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上的那盆绿萝。
绿意浓郁,枝叶舒展,一条藤垂下来,像不小心滑落的指尖,搭在原木色的桌沿。
可这不是小时候陈夏抱着的那一盆。
那一盆绿萝早已枯死了。叶子一片片发黄、干瘪,从枝头垂下,像她母亲最后的挣扎。
她试图救过它,换水、剪枝、晒太阳,却还是没能留住。
就像她没能留住那个从十五楼纵身跃下的女人。
这些年,陈夏养死过不少盆绿萝。
总是忘记换水,或者浇水太多,要么晒得太久,要么淹得根腐。
但如今这一盆,却活得很好。
枝叶油亮,藤蔓疯长,像有什么柔韧又顽强的东西,从她心底一点点爬出来。
她终于学会了怎么去养一盆绿萝。
“你回来了?”
阮枝从厨房探出头,围裙系得妥帖,鬓边落了缕发。灯光打在她眼睫上,柔和而安静。
陈夏点了点头,把钥匙丢进抽屉里:“嗯。”
阮枝又问:“晚饭还热着,你要现在吃吗?”
陈夏“哦”了一声,没说饿,却慢吞吞换鞋、洗手,像是等着那句话。
她喜欢听阮枝问:“吃饭吗?”也喜欢她用柔和语气说:“别饿着。”
这些话,在母亲活着时从没有对她讲过。
饭桌上是陈夏爱吃的三样——鸡蛋羹、冬瓜排骨汤、青椒炒肉。都是清淡的家常味。
“你衣服新买的?”阮枝坐下前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常,却透着关心。
陈夏嗯了一声,捡了块排骨塞进嘴里:“舅舅非说我穿得太老气横秋。”
“挺好看的。”阮枝笑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又自觉移开。
阮枝总是这样,敏锐得过分,又克制得可怕。陈夏稍微靠近一步,她就退一步;陈夏疏远一寸,她又小心翼翼地凑回来一寸,仿佛维持着一种说不清的距离感。
不是“亲密”,也不是“疏远”。
更像是一种潜意识的……保护。
或者说,是退让。
晚饭后,阮枝洗了些葡萄出来,坐在阳台上,陈夏就在她旁边,一人一把藤椅,绿萝就在两人之间,藤蔓悠悠地垂下来。
风吹动叶子,沙沙作响,像某种久远的回声。
“你的那盆绿萝……”阮枝率先开口,眼神落在枝叶上,声音有些轻,“长得真好。”
陈夏“嗯”了一声:“不是小时候那盆了。”
“那盆死了?”
“死了很多年了。”陈夏顿了顿,“我后来又养了几盆,也都死了。现在才慢慢知道,绿萝不能晒太久,也不能浇太多水,换水要及时,不能心情好了才记得照顾它。”
阮枝笑了:“养植物跟养人一样,小心也不一定就有回报。”
陈夏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阮枝,你小时候,有怕过你妈妈吗?”
阮枝手里捏着一颗葡萄,指节动了动,像是在剥开回忆。
“怕过。”她说,“我爸那时候酗酒,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我妈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但她真是为了我拼命过。有一次,他又喝醉了,拿皮带要抽我,我妈就拿着菜刀站在厨房门口,说你再动一下试试。”
陈夏抬头看她。
阮枝笑了笑,有点涩:“我当时吓坏了。可那天之后,他没再敢碰我。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我妈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