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笑,对她拱了拱手,说:“凑巧路过,想进来讨碗水喝。”
唐柚沉默两秒,转头吩咐书念倒水去了。但她眉宇之间的警惕没有减少半分——说白了,在这儿,就没有“路过常乐观”这个说法。
常乐观从不向普通人开放,在唐柚有意藏匿后,更是非请勿入。这一路奇门遁甲、迷雾重重,竟然都没拦住这位老人,这人不简单。
书念很快接了水回来,但他走得太急,跨过门槛时差点绊一跤把水全泼了。好在几近倾倒的碗在一刹那被安平顺手扶正,他一转手腕就把碗稳稳地托在了自己的掌心,连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他慢悠悠拿着碗走向那位老人,递给他后笑了笑:“您慢喝。”
“多谢。”老人看也没看他一眼,接过碗仰头把一碗水咕嘟咕嘟全喝完了,随后把碗面往下一倒,意犹未尽道:“烦请再来一碗。”
书念看了看唐柚,得到她的眼神授意,就乖乖接过碗又去跑腿了,这回他把隽意也给捎上了。
等老人家喝过三碗水,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才对唐柚说:“多谢。”
“还喝吗?”唐柚问,“不够还有。”
老人家摇头,说:“这水囫囵咽下,只解得了一时半会的渴,真要喝个痛快,怕是把你们观喝空了也不够呢。”
常喜乐正听他们在这有来有回地说话,被老人家这牛饮的豪气震惊之余,就被杨瑰司悄悄扯了扯袖子。她指指那老人的影子处,对常喜乐做了个口型:你看。
只见那个老人家脚下的草地全被水洇湿了。常喜乐疑惑地抬头看,天明明正晴着呢,过去几天更是连雨都没下。
“是水鬼吗?”书念个子矮、视线低,很容易就注意到地面上的不对劲。他注意到之后也偷偷嘀咕起来,直到唐柚看了他一眼才噤声。
杨瑰司则对他摇了摇头,虽然水鬼所到的地方会有大量水渍,但因为其死于水中,因此身上也必定是湿淋淋的——尤其是衣服与头发。然而这位老人的衣服却干爽得很,院子里有片落叶悠悠地飘到他衣领和发顶,须臾之间就落到了地上,昭示着此人身上没有一点水痕……
杨隽意“咦”了一声,像是觉得有意思。她这回不怕远也不怕累了,哒哒哒跑去小厨房拿了个海碗,盛满了水来捧给老人家,说:“喝,管够。”
老人家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接过水后摸了摸她的头,说:“真是个乖孩子。”
杨瑰司眨了眨眼——他居然能成功碰到隽意。
随着他仰头开始咕咚咕咚地喝水,常喜乐这回看清楚了——他所喝下的水,一点也没进他的肚子,悉数落到草地上、被泥土吸收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呐……
老人喝完后就把碗递回给杨隽意。他也没急着走,反而开始四下打量起这座道馆来。
杨瑰司、书念和杨隽意三个人都很惊讶地看了眼唐柚,她很耐心地由着这老人参观道观——换做平常,给完水之后老早就可以送客了。
“你们道观为什么没有供奉神明呢?”老人问。
唐柚淡淡地说:“干了点神明不大支持的事,就不去碍她的眼了。”
常喜乐腹诽:是指携手(挟持)三百多位魂魄跳出轮回这件事吗。这是可以随便跟外人讲的吗?
“哎,那不如来信奉我们笑语娘娘如何?她为神宽厚,不论你做了什么,笑语娘娘都会包容你的。”图穷匕见,这位老人终于把他那幅相当长的“燕国地图”铺完了,堪称突然地开始招揽信徒,“不过如果改信笑语娘娘,那得迁观,这常乐山是待不得了,其实山城也不该再待——不瞒你说,咱们在遥远的南方也有分观呐,考虑一下不?”
常喜乐突然明白这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她非常震惊地指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是那个……”
笑语观的老道人啊!那天她第一次来常乐山,和杨瑰司、安平走散后,就是这位老道人给她指明了去往常乐观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长相变化了这么多,但这熟悉的台词和揽客似的神情,以及絮絮叨叨的说话风格,终于还是让常喜乐认出了他。
老道人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和她打招呼:“小姑娘,好久不见了。”
唐柚却突然耐心告罄,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传教就免了,您喝够水就请回吧。如果没喝尽兴,出观右转走两百米有条小溪,管够。”
老道人没生气也没挪步,他笑说:“年轻人,性子还是太急啦。”
“有什么想嘱咐的,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一边的安平终于开口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喜欢卖关子。”
老道人突然被拆台,他用食指虚点了点安平以示警告,看了眼打算亲自上手赶人的唐柚,这才清了清嗓子说:“我说实在的,你既然能带着如此大的一个观宇到处行走,想必实力一定非凡。但不管你多么厉害,常乐观又藏得多么隐蔽,它毕竟是天地之间的一份子,立足于山头,就不可能不受山的影响。”
唐柚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没有接话。
“老爷爷,你说了好多,但我没太听懂。”杨隽意勇敢地发问,“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山路十八弯。”
她前段时间刚学会唱“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会儿化用一下歌词句子,却没办法正常地表述,只能以歌曲原本的调子唱出来。
“地龙翻身——也就是地震要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早点离开山城,否则小命不保。”老道士被她逗得好几次喘气都没缓过来,最后还真换了个最简单的表述。
他说完,也不管这观里的人究竟什么反应,转身便打算告辞。唐柚还有话没问完,她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居然扑了个空。
唐柚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她的指尖径直穿过了这老道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