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早已群星闪烁,烈日褪去,炙热之后是一片黯淡凉意。春与夏的两相交替,令人混乱又迷茫。
他竟然已经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个月了。
东阁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呢,此刻入了夜,恰好是天玑司用膳的时辰,北坊是不是又在桌边为少了人而沉着脸,时不时与东阁拌嘴几句,西廊在一旁默默劝和?
知雨呢?知雨现在还好吗,是否还在因为他的离去而挂心不已呢?
天空中太白星明亮闪烁,或许明天会下雨。但知雨不在,无人能够为他解开繁星点点,正如他无法捋清的焦灼内心。
祁染定定望了一会儿,忽而又是自嘲一笑。
穿梭在不同时间中,实在是一件很能搅乱人心的事。
知雨何曾挂心不已呢,这个时候的知雨,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呢。即便在二十年后会因为他而惊恐到目眦欲裂,但此刻的知雨,或许还在某处房舍之下,像谢小小和杜鹃一样玩耍打闹。
这时年幼的知雨,有想过之后会遇见他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吗,抑或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和一个男子互相知心相许吗?
会看星象的人不是他啊,即便明天下雨,他也无可奈何。
“先生?”因惊恐而气息不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祁染从沉思中骤然回神,看见温鹬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爬下了床来,连衣裳都未整理好便踉跄走到门口,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他。
“怎么出来了?”祁染立刻走过去,“伤还没好,怎么能随意下地走动?快回去躺着。”
温鹬没动,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我看先生好久了,先生在看什么?”
祁染安静片刻,笑容中有一丝忧郁,“我在看星星呢。”
温鹬抬头,“太白星明亮,明日要落雨了。”
祁染笑笑,“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些,不愧是小神童。”
“先生一直望着天。”温鹬执拗地看着他,“就像要乘风归去一样。”
天上飘然而至的神明,最终当然也是要回天宫去的。
若他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将神明的羽衣偷偷藏起来,是不是就永远不用迎来别离?
温鹬眼帘动了动,掩去一分带着稚气的偏执。
“下了雨,我打个伞便是了。”祁染低喃一句,片刻道:“好好养伤,不准胡思乱想。”
小院传来笃笃两声,祁染回头,看见是宋璋站在门口,一身书生长袍,书卷气浓郁,很守礼节地站在门口,“染兄,听小杜鹃说小雨受伤了,可好些了吗,我来看看你们。”
杜鹃和谢小小在宋璋身后冒出两颗脑袋,小姑娘看着祁染和温鹬嘻嘻笑了一声。
“璋兄快请进。”祁染直起身,他在这处几乎没什么相熟的人,终日和三个小孩打转。除却幼时和杜鹃的阿婆闲聊几句,来往最多的年轻人便是宋璋了,情谊自不必说。
他刚迎上几步,忽地又听见温鹬捂嘴咳了两声,便将他抱了起来。
宋璋走过来,忧心道:“看着像还是不大好。”
温鹬窝在祁染怀里,轻颤着嗓音道:“学生让夫子见笑了。”
祁染闻声,担心他会冷,便又搂紧了些。
宋璋笑了笑,“叫声先生便是了,我只是一介童生,只能带你温些功课,怎担得起一句上夫子。”
祁染摇头道:“璋兄才华横溢,一看便是日后要有大造化的人,切不可妄自菲薄。”
宋璋为人温和又厚道,看着祁染踌躇片刻,“我瞧染兄面色也不是上佳,可是有心事?如若不嫌弃,可与我倾诉一二,切莫郁结在心。”
祁染刚要张口,脖颈一暖,是温鹬抱了上来,贴在他耳边委屈道:“先生,我冷。”
祁染见状招呼宋璋,“夜里风凉,咱们进屋说话。”
谢小小理所当然跟着进屋,杜鹃蹦蹦跳跳地说要去给大家撷些果子。
宋璋问了几句温鹬的情况,又闲谈几句,才说起正事,“此次前来除却看望小雨和染兄,也是为和几位作别而来。”
祁染蹙眉担忧,“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什么事不成?”
宋璋温和笑道:“承蒙染兄关切,我考中童生已久,又在关阳府学习至今,已是耗费家中不少银钱。我爹娘在乡间劳作,若要一直这般下去,我岂非不孝之子。算来时机已到,我想进京参考,放手一搏。若能中榜,也不负爹娘供养。若不能,便也趁早归家,奉养爹娘以弥补孝道。”
祁染见他说得坦荡,不见自傲自满之意,却也没有灰心认命之情。虽有些不舍,但也由衷希望他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