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中途来过一次,检视了温鹬伤口后直摇头,“也不知什么缘故,原本不过是皮肉伤,但若要一直这版下去,可就难保会不会像小臂上那处一样留痕迹了。”
祁染听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发沉。
这是他亲手救回来的孩子,如今却弄得这般一身伤。
古代医疗本就不发达,小孩子又格外金贵些。哪怕是小伤,如果不及时料理好,发展到危害性命也是寻常事。
自这日起,一日十二时辰,他除却偶尔帮一帮宋璋,竟是屋门都不出了,整日在内照顾着温鹬。衣不解带,脚不着地。
小院中每日三次的小饭桌也不摆了,谢小小每天做好了饭送进屋里,盯着祁染用膳。
祁染总是胡乱塞几口就转头挂念着喂温鹬,谢小小只好又把饭端出来,和杜鹃一起坐在厢房门槛上闷头吃。
一向活泼的杜鹃都愁云满面,“怎么就不见好呢,你看先生,就四五日的功夫,都急瘦好一圈了。”
她回头去望,看屋内的祁染仍然穿着平日里那套圆领青衫,但衣摆袖角明显有些伶仃空荡,长发只是松松一挽在肩颈处。此刻伏在床边,青丝垂淌,大约是累着了,小憩着,人没动。
谢小小沉着脸,扒着饭的筷子顿了顿,手指捏得有些紧,没说话。
杜鹃还在扭头望着,“哥哥可是真心疼他,忙得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谢小小猛地站了起来,倒把杜鹃吓了一跳,抬头张着嘴看着他,“烧饭公,你又怎么了?”
谢小小还是不说话,把碗筷收了,往那间屋里走。杜鹃连忙拍拍屁股,也跟在后头。
屋内,一应动静俱无,连呼吸声都是静悄悄的。
两个小孩脚步不像大人那么稳重,但饶是这般祁染都没醒过来,仍然沉沉趴在床边浅眠着,可见是真的累得狠了。
杜鹃轻轻凑过去看了眼,看见祁染眼下隐有一片淡淡乌青,原本清秀雅致的脸也瘦了一些,下巴越发尖了,显出一股带着病感的弱质风流。
杜鹃看得直难受,不知这几日祁染是如何通宵达旦,又如何宵衣旰食地守着,才累成这样。
床上倒是动了动,温鹬忍着痛意,翻过身来启唇,“小声些,先生累了,正睡着。”
“你还知道他累了?”谢小小开口,脸色黑得像口锅。
杜鹃不明所以,看了看温鹬,又拉了拉谢小小,“干嘛呢,怎么这样说话?”
谢小小把袖子拽回来,双眼直直盯着温鹬,“我前天夜里看见你了。”
温鹬没有吭声,但双眼一下子暗了下来。
杜鹃还在状况外,“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谢小小瞥一眼一旁祁染,他睡得太沉了,几个小孩说了这么些话,他完全没有察觉。
谢小小再看看缠绵病榻的温鹬,又气又怒,心火冒起,压着嗓子讽刺开口。
“好大本事,病成这样了,半夜还能爬到井边,冷水一瓢接着一瓢往身上倒。”
那日夜深了,他睡到一半下床起夜,迷糊间听见祁染这边小院有细微动静,当即睡意消了一半,心吊得高高的,提了把菜刀就蹑手蹑脚往院墙上爬。
本以为是有梁上君子,不曾想一眼看见井边有个身着白衣的小少年身影,面无表情地摇绳打水,打了满满一桶上来,然后一丝犹豫也无,解了衣裳,拿着水瓢便劈头盖脸地往身上淋。
那井水有多冰凉刺骨,谢小小每日都和厨案打交道,怎会不知!
温鹬不愧是手劲最黑最稳的,打水时没有一点不稳,脸上也没有一丝多余表情。
他全程看见温鹬淋尽了整桶水,才又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了,穿好衣裳,转身往房里去了。
杜鹃听完,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温鹬,低低吸了口凉气。
温鹬面色不变,但眸色更深,“那又如何,又没倒你身上。”
“是没倒我身上!”谢小小冷声,伸出手指着祁染,“你以为是倒你自己身上了?这水淋得是他的心!”
杜鹃没出声,但看着温鹬的眼神也明显满是不赞许之色。
谢小小的话也劈头盖脸,“你看看他多担心你!你还故意这般作践!”
温鹬没有说话,杜鹃几乎要以为他在酝酿怒火。
谁知半晌过后,温鹬竟然甜蜜地笑了,仿佛坠入一个美梦,蜜糖一般的柔和神色尽数取代了之前的暗暗眸色。
“是啊。”他轻声细语地启唇,声音也甜得像糖稀一般,又绵又柔,“先生一直牵挂着我,就不会想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