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没应声,坐着听后文。
陆洗道:“八月不是就夏税了吗,折成银子得要多少人运送,是不是个麻烦事?户部宝钞提举司这半年印发的纸钞已经流通各地,正好解决你的难题。再者说现在就晋北一个省,往后你往全国推,不还得碰着硬茬么?别的地方不说,平北、辽北、湖广、浙东、江鄱、川西这几个地方,有些人我是熟悉的,交代一句,下面总会买个面子。”
林佩浅叹口气。
陆洗笑道:“诶,动心了。”
林佩道:“你要提拔谁?”
陆洗把毯子拉到林佩的肩头,想哄人躺下:“睡醒我把名单给你。”
林佩一咳:“我可没答应,你敢把名单给我,我便顺藤摸瓜一个一个严加盘查。”
陆洗道:“知言啊。”
他被林佩盯着,心中如敲响一面大鼓。
“有些人虽然不会写青词正韵,在某些方面也颇有建树,我觉得路不能堵死,比如长兴县捕头柳挽,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能把这趟织染局的事情盘明白多不容易,还有我名单里的梁宁、邓柏闻这些人,都是术业有专攻,不能闹到御前才给开恩科啊。”
风吹帘微动。
林佩静静听完,垂下眼眸,撩开散在枕边的墨发:“费这么多口舌就是不认真琢磨,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陆洗觉得那几缕头发很香,拈到面前闻:“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佩道:“你去向陛下请旨。”
陆洗道:“我找陛下,陛下一问,发现这事归吏部管,最终还不是找你。”
林佩轻笑:“陛下找到我时,我自有说词。”
陆洗看着指缝间的乌发如水流流走,心中发痒,吞咽了一下。
他知道林佩对摆弄规则有着极高的造诣——这个人手里其实没有统兵之权,但就凭占着高位,便能把五路府军调度得明明白白,让贺之夏深信不疑;这个人也不拉帮结派,但就凭一本棋谱,收复广南、劝后归正、改动税制,每一步都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不与深交,只当这人和传闻中一样水洁冰清,交过手,才知这人随心所欲不逾矩,城府甚深。
林佩侧身躺下,在床席之间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把手放进陆洗的衣襟。
他想摸那几道疤,但还没碰到,便觉得这具身躯越来越烫……
陆洗本想用情欲试探林佩的虚实,没想到引火上身的人终是自己。
林佩问道:“还有事想商量吗?”
陆洗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毯子,光脚跑了出去。
*
清晨,文辉阁值夜的小书吏和往年夏天一样把窗户打开通风散气。
大小官员陆续到岗,大堂热闹繁忙起来。
林佩也如往常走过大堂,受郎中、舍人的行礼,进屋办公。
早年间他每天都是最早到的,先为吴晏舟沏茶,再打扫自己的案台。后来等他到了副官的位置,有一次吴晏舟不经意间提醒,让他不要过于早到,没有特殊要务,比规定时间稍微提前即可。他只是照着做,直到如今自己成为主官才明白其中真谛。
温迎撩开帘子:“大人,后厨今日给大家做了绿豆汤,降署消渴。”
林佩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拾眸道:“有什么事吗?”
温迎笑了笑:“没什么,倒是大人这几日气色不错,兴许有什么喜事瞒着我们。”
林佩道:“我没有喜事。”
温迎不敢多打听,说完便打算退下。
林佩叫住人,瞥向挂在壁上的行舟图:“全国税制调整完成之前,这幅画会一直挂在这儿,你得好生看着,积灰了扫一扫,长霉了及时洗掉,不然没法向宗人府交代。”
温迎脸色一变:“怎么成我的差事了?”
林佩道:“怎么不是,凡是我教过你的,往后都是你的差事。”
温迎苦着脸道:“唉,大人,我真的只是关心你,你一个人过日子,我们都觉得太清苦。”
林佩笑道:“我的日子滋润得很,你先把份内的事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