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辎重车辆连绵数里,载着新铸的枪炮、箭矢与厚实的夹棉铠甲。
秦招带出来的这支队伍虽非精锐但胜在稳重,每过一城便轮换驮马,确保每日行四十里,算着日子腊月前必能抵达。
工部已按期把军粮运到宣府大营,只要沿途官道不被截断,便勉强可以撑过今年冬天。
兵部派来的官员此时都在督垦,将独石口至莫邪堡的土地编为军田之后,边挖沟渠引河水灌溉,边埋铁蒺藜防鞑靼游骑劫掠,来年夏收可保三十万石收成,减轻后续运粮压力。
初雪落时,陆洗一人出营观景。
北风卷沙砾掠过战场,旌旗冻如铁片。
哨兵踩着冻土来回踱步,呵出的白气在须眉上结出冰晶。
战场上布满箭坑和焦痕,几只瘦鸦在残骸间啄啃。
远处迤都城墙上的火把像将熄未熄的炭。
陆洗弯腰捡起一枚锈迹斑斑的箭镞,吹了口气,收进撒袋。
他心中感叹鬼力赤无愧为一代天可汗,其人不仅是勇武过人,而且擅于吸取经验教训,能屈能伸,有大谋略。
鬼力赤一来,鞑靼全军的士气便如旱地逢霖。
“不过……你早晚要输在一件事上。”陆洗顿了顿,暗自道,“你不得此地民心。”
城镇里的百姓对于游牧部族而言本来就是待宰割的牛羊,只有他还清楚的记得——这里曾经是三十万人安居乐业的家园。
陆洗回到帐中,提笔给朝廷写去一封信函。
【谨呈钧鉴:臣洗谨顿首再拜,北方新附之土虽已归朝廷,然民久染胡俗,不知衣冠礼乐,犹畜群奔逐于草野。伏乞暂弛成法,许臣便宜行事:一则招抚流亡,授田免赋,使野有耕稼;二则简拔边军健卒兼领屯垦、巡防之责,以兵养民;三则宽商贾之禁,引直隶、河中富民北上,开榷场、通有无。如此军民两便,缓以岁月,使荒瘠之壤复现繁荣之象。】
这封信呈到中书省的案头仅一日就得到受理。
林佩在批文信封中夹了一张纸条。
【记得按时吃饭。】
陆洗看着林佩的这行草书,扒来一张白纸,写下“我也想你”四个大字,险些就要装进八百里加急的信筒里。
但当他看见驿卒的脸被风吹得紫红干裂,还是把这张纸连同自己的思念揉进了掌心。
鏖战仍未结束,他要坚守此地。
他在等鬼力赤落入圈套。
*
迤都城墙的缺口处,鞑靼士兵挥舞着皮鞭驱赶奴隶搬运石料、修补墙体。
亦思抽出长刀架在磨石上:“这些两脚羊修了几个月还没修完,真是废物。”
鬼力赤挥起刚磨好的腰刀,一记劈砍,将木桩卸为六块。
磨刀霍霍,白刃擦出火花。
“原本以为到了冬季他们物资匮乏、粮草短缺自然就会撤走,可据前线探报,陆洗从平北、河中等地调集了一批能人来治理地方,不仅统计户籍田地,还教百姓营造、锻铸、耕种之术,看来今年冬天他们是铁心不走了。”鬼力赤道,“如果等到明年春天,让他们把军户调到云河一带屯田,夏季产出粮食来,往后我们就再难直下中原。”
亦思道:“说到这里就来气,阿鲁台那只老狐狸,才被闻远赶出几里地就往东边逃回克鲁伦部了,不及脱火将军勇武之万一。”
提起战死的部下,鬼力赤收起刀,一声叹息。
亦思擦去胡子里的冰渣,红着眼道:“风雪封山,我们不好过,他们也不好过,事已至此,就在今夜替脱火将军报仇吧。”
鬼力赤看着灰蒙的天空,点了点头:“今夜为脱火将军举办葬礼,各军穿好甲衣,听我号令,随我突袭敌营。”
入夜,迤都城下燃起九堆祭火。
脱火的假体以白毡包裹,面朝北方安放在柏木搭建的灵台上,身下铺着狼皮。巫师把酒缓缓浇在灵前,拔出短刀割断自己一绺发辫,点燃后丢进灵台。
火光顿时腾起,青烟弥散。
“为脱火将军报仇!”一名满脸刀疤的老兵嘶哑着嗓子喊道,“砍下阜军头颅祭他的亡灵!”
鞑靼军士捶打胸膛,发出低沉的吼声。
鬼力赤目光扫过众人,缓缓举起手中的钢刀,刀尖直指南方阜军营寨。
“呼——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