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了。
一条窄巷挤满了摊铺。
瓦舍透出昏黄灯光。
土墙边支着几个卖汤圆的棚子。
暗处蹲着几个裹破袄的挑夫,就土灶余温烤手,火光映着他们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又不知谁家妇人推开二楼支摘窗,泼下一盆水。
——“人都挤到顺天府附近看烟花去了,也就只有你照顾生意。”
老板娘似乎认识陆洗,却无一丝慌乱,只如寻常招呼,笑着喊小二上汤圆。
林佩看了眼店面。
陆洗笑道:“她是飞蓟堂的人。”
老板娘原是扬州瘦马,攒够银钱自赎后闯到此地,支起摊子,如今连地痞来吃都规规矩矩叫一声“薛大嫂”。
薛大嫂和小二退到后院,把前堂留给来客。
林佩摸了一下板凳,确认没有油渍方才坐下:“为何带我来这里?”
陆洗微笑:“这条巷子里只有寻常百姓,但没有谁是棋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林佩拿起调羹,一点一点剔除汤面上的沫。
他知道陆洗所言为何。
没有人能独立于世间。
一个人的人生,是他走过的路、吹过的风,是他尝过的酸甜苦辣、看过的万家灯火。
林佩道:“那日进宫,你说无论这条路有多长都要陪我走下去,我以为你会答应呢。”
“我当然会陪你走下去。”陆洗道,“但我不想在你的棋盘里争输赢,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佩道:“若问我会如何取舍,是选你还是社稷……”
陆洗举手打住:“我怎么会问这么无趣的问题。”
林佩道:“那这究竟和我与你谈的事有何关联?”
陆洗笑道:“没什么关联,随口说说。”
林佩道:“你到底怎么想?”
陆洗道:“陛下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事,为什么你要替他安排?北伐形势一片大好,如果这时调整阵容动摇军心,没准又要耽误许多年,到时候南京那边再有变数,事就难了。”
林佩道:“你也知道南京可能会有变数,并非我不想支持你,而是只有以陛下的名义攻打乌兰才可以压住众怨,你也该交出这一家独大的兵权了,否则拖下去必遭天下猜忌。”
陆洗道:“知言,我不为天下平衡而活,是,你们是可以说我结党营私、割据地方、无视朝廷禁令,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朔北在我的治下比任何时候发展得都更快,迤都的那位瞎眼阿婆还在等着与儿女团聚,如果因为所谓的‘前程’而湮灭她的期盼,那才是不值当。”
林佩深吸口气,捏调羹的手轻轻放下。
陆洗端过碗,舀起汤圆:“多谢。”
林佩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能说服面前的这个人,可也正是这人身上独一无二的品格让他倾心爱慕。
雪白的糯米咬开,里面的芝麻缓缓流出。
陆洗被烫了一下,连忙喝凉水。
林佩道:“慢点儿。”
两人相视一笑。
陆洗道:“看来好景不长,咱们又要开始了。”
林佩道:“不听我的话,你必输无疑。”
陆洗道:“那不一定,咱们走着瞧。”
外出参加灯会的人们陆续归来。
小孩跑跳的笑声,车轱辘的吱呀声,老者嗟叹,男女谈笑,巷子里又变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