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见底,双龙戏珠的雕纹浮现,足以见是御用之物。
林佩放下碗,再度起身行礼:“谢陛下关怀,臣不胜惶恐。”
朱昱修道:“朕听说你身体不适,本不想打搅,但眼下情势实在危急……撤军的旨意是下了,可是十万平北军留驻迆都,迟迟没有班师,朕不知如何是好。”
林佩顿了顿,说道:“陛下,朔北之地年产的粮食有限,供不起十万大军过冬,左右都督府与中军精锐共三万余人,加之三千营、神机营的一万兵士,再加北直隶境内可以征调的兵力,据守居庸关半年绰绰有余,等到第二年,南京方面的军队前来支援京师,而平北军则缺少后援,则他们断难取胜,陛下可高枕无忧。”
朱昱修脸色微变:“计算兵力做什么?朕以为右相只是心中有顾虑,断然无有反意。”
林佩道:“臣也不喜动用武,计算兵力是为了让陛下安心,这些是谈判的筹码,正因为筹码足够,事情才能够和平解决。”
朱昱修道:“对,对,和平,朕希望和平。”
林佩道:“为了和平,右相必须交出朔北地权和兵权。”
朱昱修伸出手想拉林佩坐。
林佩垂眸不动。
朱昱修咽了一下,忍住情绪问道:“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做?”
林佩道:“北伐乌兰的功绩煌煌烨烨,朝廷不能不褒奖,其中的关键是如何褒奖。臣与陛下说两个人,一个是闻远,一个是臣之弟林倜。”
阮祎来收碗。
云石几面上凝结的水痕迅速退去。
林佩走到交椅前:“闻远是真正在战场上拼杀效力的人,该记功封赏,而林倜作为提供支援的人,本也有功,可他是通过勾兑盐引出的力,只效忠于右相一人,这种就断不可奖励。”
斜长的人影融于柱影。
朱昱修道:“如果褒奖不一,他们内部就会产生矛盾。”
林佩缓缓坐下:“是,当下宜用高官厚禄换掉右相手中的兵权,后施离间计剪除他在朝中的党羽,再行废黜之事,平息其余大臣的怨气。”
朱昱修笑了一声,语气之间有几许凄凉:“朕就知道。”
林佩道:“怎么?”
朱昱修道:“当初你让朕下撤军的旨意,是明知右相不会听从,故意给他设圈套。”
林佩道:“陛下若要这样想臣,臣没有话说。”
“既然是你设的套,就由你亲手收绳索。”朱昱修追着道,“朕打算再下一道旨意,令右相先回宣府大营,你去与他谈判。”
林佩道:“臣愿往。”
朱昱修怔了一下,没想到林佩应得如此果断。
林佩却等候多时般地平静道:“收回朔北地权是臣的主张,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晨光披泽宫城。
琉璃瓦映着金红光芒,千百座鸱吻同沐朝阳。
朱昱修摩挲龙椅扶手,定下心神,说道:“朕意已决,就劳烦林相奔波这一趟了。”
林佩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劝右相交出调兵符节,随臣返京。”
朱昱修的凤眸中映着对面那人官袍上的团花。
香烟在君臣之间织出朦胧的纱。
林佩正欲告退,忽见朱昱修往前挪了挪身子。
朱昱修叫道:“林相。”
林佩拱手:“臣在。”
朱昱修拿起矮架上的竹子套筒:“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竹简在筒中晃动,发出咚咚响声。
林佩笑着接来:“此乃臣之手书,今日进献陛下,以表臣对陛下承天景命的殷殷期盼。陛下年少临朝已显圣主之资,臣愿陛下如明珠历经磨砺而愈显光华,成就垂拱之治。”
许是他很少在朱昱修面前笑,这罕见的一笑,让朱昱修仿佛看见裸露岩壁上生出的一支雪白的莲花。
朱昱修叹息一声,交心道:“朝中政务已经很复杂,不承想人心更复杂,满朝臣子人人面上都蒙着几层纱,朕看不清,有时觉得你和右相是水火不容,有时又觉得你们私交深厚,你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估计朕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