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山没动,小厮被谷主使了个眼色,举着盛血的酒杯和取血刀过来,跪在他旁边。
他头也不低地往匕首和杯子里瞧,一眼察觉不对劲:“这杯子里还有那罗迦的血?”
谷主笑道:“都说老爷博古通今,老夫今日才算见识了。老爷既能查出来,老夫也不瞒着——这取血作咒好比熬药,大人的血也好,法师的咒言也罢,终归都是一味味让蝣人应咒的药材,真正的药引,便是一滴那罗迦的心头血。”
那罗迦,传闻中原是千百年前一处西方佛国的王,因为生性暴虐,残忍嗜杀,引得天怒人怨,神灵下凡,最后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天神一同诛杀。
又因为他的母亲亲手将他杀死后心有不忍,猝然落泪,那一滴泪将他感化。
在他去世后,佛国无主,极速衰败,昔日繁华的国土渐渐变成了一片废墟。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废墟中生出一种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动物,獠牙三寸,青眼竖瞳,拥有不死不灭的肉身,穷凶极恶,好战残暴,那便是那罗迦残存在这世上未被感化的灵魂。相传只有找到自己的母亲,那罗迦才能终止在人间游荡,结束没有尽头的生命。
这东西本就是世间极度诡异的生灵,光是肉身不死不灭便使多少人闻风丧胆。有心之人自然也想利用——也不晓得饕餮谷走了什么旁门左道,竟然连那罗迦都敢去抓,甚至连用处都能钻研出来。
兴许又是某位邪门歪道的法师授意,让饕餮谷坚信,有了那罗迦的心头血,蝣人身上的刺青才能生效。
谷主说着朝天抱了个拳:“老夫没什么本事,万般手段皆是仰仗先祖数高能。他老人家百年前偶然在极西之地猎到的一只那罗迦,带了回来。此物心头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了它,才保证谷里一道道用在蝣人身上的束缚咒足以世世代代流传下来。”
“还是饕餮谷厉害。”阮玉山意味不明地笑道,“那罗迦来了这儿都得替你们挣钱。”
谷主:“……”
阮玉山朝林烟摊开手。
林烟当即从自己身侧拔出随身匕首,递了过去。
主掌杀伐之人戒备心强,旁人递来的匕首,再怎么在他跟前自证,阮玉山信不过就是信不过。
“既然取血刀洗干净了,就不必再弄脏。”他随便拿句话打发了谷主,不动声色地拒绝了那把取血刀,用自家的匕首往掌心划开口子,鲜血淅淅沥沥滴落到杯中,“血够不够?”
“够够够。”谷主疾步过来拿走酒杯,左右立刻有人上前为阮玉山包扎。
他这些气不死人又能膈应人的臭脾气在场的全受了个满饱,因此包扎的人愈发小心包扎,言谷主更是忍气吞声,恨不能快点送走这尊大佛:“阮老爷稍等,老夫调制好刺青,即刻就能把货交到您手上。”
阮玉山衣摆一掀,大刀阔斧地坐到椅子里,抄起手慢悠悠道:“无碍,我不急。”
背对他走路的言谷主听到这话,趁他看不见的当儿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其他人各司其职,随谷主下楼的下楼,看守的驯监依次带走九十四以外的所有蝣人。
眼看着百重三也要被带离此处,九十四明白自己大概是回不到族群中去了。
他弯腰抓住百重三的双手,快速地、小声做最后的嘱咐:“回去把吃的分给百十八和别的哥哥们,我有一个钱袋,压在第三列第二行的两个囚车之间,你把它从土下挖出来,和百十八哥哥平分。
“记住,如果饿了,找驯监帮你们带馒头。一个馒头是一文钱,给驯监得一个碎银子;一桶水三文钱,记得要驯监帮你们打水,要常洗头发,不然会长虫子,驯监打水要一个银锭子。白糖是十文钱,除夕那天可以让驯监帮忙买一次,给他们得给一颗金圆币。
“以后上斗场,我不在,就跟着百十八——你还小,打架的时候躲在后面保护自己,叫百十八不要伤害族人。还有,实在不会磨指甲,让百十八再教你几次。”
他还想说再多,百重三已经被一旁的驯监扯着衣领拎走了。
九十四望着族人们离开的方向出了片刻的神,嘴唇微微张合着,似乎还在继续说着没对百重三念叨完的蝣语。
待族人的身影渐渐远了,楼上再也看不到一个蝣人,他慢慢直起腰,回头又对上阮玉山睨过来的视线。
那个人的眼神锋利而冷漠,简直能穿透他的眼睛,看到他藏在眼睛后的那个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要不了多久,他就是这个人的盘中餐了。
这是九十四唯一的想法。
他低眉垂眼,思考着自己最后会在对方的屠宰场中如何死去。
阮玉山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圆椅里,闲得没事,以一种观赏的姿态静静盯着自己选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