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母亲没有告诉过他。
母亲甚至很少同他说话——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那夜季濉是第一次见他,但此前已恨他二十余年。
季濉原本就要杀他,如今只是提前了。
季濉忽而猛地扬起马鞭,赤珩似乎也感知到主人的心意,红火的鬃毛霎时飞扬起来,宛如一团奔腾的火焰。
周国埋伏着的兵马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住,他们收到的命令分明是将叛贼季濉与敌寇一网打尽。
这叛贼怎的突然成了援军?!
但也只是片刻的迟疑,主将很快发号施令,冲下去支援季濉方的兵马。
第二日暮色将至时,大战终于告捷。
天色灰蒙蒙一片,簌簌落起了雪——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幽长的峡谷躺满了人,有死掉的,有活着的。
还有将死的——
季濉躺在一堆尸体上,身上的铁甲被血污浸得发黑,他的呼吸微弱而均匀。
雪片落在他指尖,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他忽而想起了被林臻捡到的那夜,也是这样的冷。
冷到绝望。
他曾固执地认为她是这天底下最凉薄之人,可细细回想,他一生为数不多的温暖,皆是她给的。
他即便不愿承认,但他就是一直无比渴望林臻的爱。
甚至因这份求而不得,对她心生嫉恨。
但老天似乎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那些他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原来一直在他手中,从未离开。
那些他以为因执念而生出的可笑的自我慰藉的梦——竟是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她也曾在泥泞中牢牢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她也曾夤夜追随他而来,剥掉自己冰冷的壳,用最温暖柔软的一面任他予取予求。
她从来都不曾抛下他。
是他怯懦卑怯,是他自困樊笼。
那些因嫉恨滋生的尖刺,曾一次次刺伤她,以至于在察觉到她的爱怜之后,他已全然没了面对的勇气。
或许他真的像他罢,他身上流淌同他一样肮脏卑劣的血液。
在祁州,他曾见过林臻依偎在齐瑜时身边的模样,他们是一样的清风傲骨,是他这等泥沼里的卑劣之徒从不敢奢望的。
若他从未闯入她的生命,她合该嫁得那般如玉君子,过着清贵安宁的日子。
林臻说得对,他何尝没有回头路。
是心底疯长的执念,推着他一步步走上绝崖。
如今他终于要轻飘飘的落下去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
雪花愈发密集,他却奇异般地感受不到寒冷了。
气息渐渐微弱,意识渐渐迷离,他仿佛又看到林臻披着斗篷向他走来。
——真好,他终于可以回家了。